第三百五十八章 爺奶

字數:3811   加入書籤

A+A-


    “我就說小識叔打小就聰明!那眼神,亮堂!”
    “那年他掏鳥窩從樹上掉下來,愣是沒哭,我就知道這小子將來有出息!”
    “老祖宗這下可熬出來了!孫子這麽爭氣!”
    陳識享受著這幫年紀能當他爺爺的老頭們發自內心的恭維,感覺腳步都有些發飄。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維持著“領導”的沉穩:“各位大侄子,先聊著,我趕緊回家看看我爺奶去。”
    “快去吧快去吧!你爺奶可天天念叨你呢!”
    老頭們熱情地揮手,目送著陳識拎著大包小包,昂首挺胸地往村裏走,那眼神別提多自豪了。
    沿著熟悉的土路往家走,陳識感覺今天的陽光都格外明媚。
    路上遇到扛著鋤頭準備下地的本家侄子,在河邊洗衣服的遠房侄媳婦,還有趕著羊群、論輩分得叫他太爺爺的半大小子……
    “小識爺爺回來啦!”
    “太爺爺!您啥時候回來的?”
    “小識叔!在城裏當官了是吧?真給咱老陳家長臉!”
    “……”
    打招呼聲此起彼伏,語氣裏的熱絡和恭敬幾乎要溢出來。
    陳識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一一回應,手裏的“大前門”又散出去不少,換來一片,小識爺爺真闊氣的讚歎。
    “嘖,這感覺……比在分局開會做報告還舒坦。”
    陳識心裏美滋滋地想,走路都帶起一陣小風。
    這種在老家被眾星捧月的感覺,簡直是他努力工作、拚命升職的最佳動力之一!
    快到家門口時,那熟悉的、低矮的土坯院牆已然在望。
    院門虛掩著,煙囪裏正冒著嫋嫋炊煙,帶著一股柴火和飯菜混合的、讓人心安的味道。
    陳識剛要推門,就聽見院裏傳來奶奶那標誌性的、嗓門洪亮又帶著點刀子嘴味道的聲音。
    “……你個死老頭子!又蹲門口抽你那破煙袋!一院子煙氣嫋嫋的!跟著了火似的!還不快劈點柴火去!一會兒我大孫子回來,燒炕熱水不得用柴火啊!指望你那幾根細麻杆能頂啥用?”
    緊接著是爺爺那慢悠悠、帶著點倔強和不容置疑回懟的聲音:“急啥?驢車哪有那麽快?我這煙袋招你惹你了?抽口煙也叨叨……柴火夠燒兩天的了,劈那麽多幹啥,占地方!我眼神兒好著呢!”
    “夠用?夠用個屁!你那眼神兒現在還能看得清啥?昨兒個是誰把襪子當手套往腳上套的?我看你就是懶筋又犯了,不想動彈!”
    “我懶?我懶這一大家子早喝西北風去了!你個老婆子懂啥?我這叫養精蓄銳!……再說了,我孫子現在是官身,回來還能讓我這老頭子劈柴火?像什麽話!”
    聽聽!
    這老爺子,已經開始用孫子當官來給自己找借口了!
    陳識在外麵聽得差點笑出聲。
    他都能想象出爺爺說這話時,那帶著點小得意的倔強表情。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院門,揚聲喊道:“爺!奶!我回來了!”
    院子裏頓時一靜。
    隻見奶奶正係著那條洗得發白的圍裙,手裏拿著個鍋鏟,從廚房裏探出身來。
    爺爺則一如既往地蹲在正屋門檻上,手裏果然拿著他那杆磨得油光鋥亮的銅煙袋鍋,吧嗒得正起勁。
    兩位老人看到門口站著的身穿筆挺製服、拎著沉甸甸行李、笑容燦爛的大孫子,都愣了一下。
    奶奶最先反應過來,把手裏的鍋鏟往鍋裏一扔,也顧不上擦手,邁著小腳就快步迎了上來,臉上瞬間笑開了花,眼角的皺紋都擠成了一朵燦爛的菊花。
    “哎呦!我的大孫子!我的心肝寶貝!你可算回來了!想死奶了!快讓奶瞧瞧……嘖嘖嘖,這身衣服穿的,真精神!真威風!像個大幹部的樣子!”
    她拉著陳識的胳膊,上下左右地打量著,嘴裏嘖嘖稱讚,眼神裏滿是快要溢出來的驕傲和疼愛,順手還替他撣了撣肩膀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爺爺也慢悠悠地站起身,把煙袋鍋在鞋底上用力磕了磕,磕掉煙灰,然後別在腰後,臉上雖然還是努力維持著那副一家之主的嚴肅樣子,但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裏,卻透出難以掩飾的喜悅和光亮,嘴角也控製不住地微微上揚。
    他走過來,圍著陳識轉了小半圈,打量了幾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語氣帶著點刻意壓製的滿意:“嗯,還行,沒給老陳家丟人。這身‘虎皮’穿著,是比在家裏土裏刨食強點。”
    陳識心裏樂開了花,知道爺爺這是心裏美著呢,隻是這老頭倔了一輩子,不習慣直白地誇人。
    他笑著把手裏沉甸甸的網兜和提包展示出來:“爺、奶,這是我……我娘讓我給你們帶的東西。還有城裏朋友送的野豬肉,可香了!
    這是從津城帶回來的大麻花、崩豆張,零嘴兒!這是給您打的高粱酒,管夠!這是給我娘扯的布,做件新褂子穿……”
    奶奶一看這麽多好東西,更是樂得合不攏嘴,一邊接過去一邊習慣性地嗔怪。
    “哎呀!你這孩子!帶這麽多東西幹啥!城裏啥不要錢不要票?你們留著吃用多好!淨亂花錢!這得花多少錢啊……”
    話是這麽說,手上卻小心翼翼地把東西往屋裏拿,尤其是那塊藏藍色帶暗花的棉布,摸了又摸,喜歡得不行。
    爺爺聽到“高粱酒”,眼睛明顯亮了一下,但臉上還是繃著,伸手接過那用舊報紙裹得嚴嚴實實的酒瓶,掂量了一下,手感沉甸甸的,嘟囔道:“哼,算你小子……還算有點孝心。這麽久沒來看我們知道帶點東西。”
    陳識嘿嘿一笑,湊近點低聲道:“爺,您放心,絕對是糧食精!除了這個,我還給您帶了點更好的……”
    他神秘地眨眨眼,暗示還有存貨。
    自然是那兩瓶汾酒與西鳳酒,在這個年代這都是最頂級的存在。
    爺爺眼底閃過一絲了然和期待,但麵上依舊不顯,隻是又嗯了一聲,背著手,率先往屋裏走去,那步子,似乎比平時輕快了不少。
    進了屋,奶奶忙著給陳識倒熱水,又從櫃子深處摸出一個小布包,裏麵是她藏了許久的紅棗、核桃,非要陳識吃。
    爺爺則重新坐在炕沿上,慢條斯理地又裝了一鍋煙絲,“吧嗒吧嗒”地抽了起來,煙霧繚繞中,看似隨意地問道。
    “在城裏……那什麽局裏,工作還順當?沒人欺負你年紀小吧?要是有人給你穿小鞋,跟爺爺說,我去找他們領導說道說道!”
    老爺子說得底氣十足,仿佛他真能隨時去分局找楊局長喝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