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烈裂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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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震天軍鼓聲作響
    七萬玉軍齊聚金川南關前
    不論遼兵還是隴兵
    都洗盡汙血,肅穆而立
    玉色的眼瞳望向傾斜的南關城樓
    洪水已然退去,可留給金川的損害卻無法退去
    許多百姓沒有死於狼兵之手,反而死在玉軍的水淹下
    然而戴隆梅理解大哥的做法
    不水淹金川
    怕是那幫勞什子隴軍要圍攻兩三年才能打下這座西北第一城。
    到時候城中無絲苔糧草,怕是易子相食的慘劇便要上演
    長痛不如短痛!
    而那南關關樓雖然傾斜,卻依舊屹立
    它已經屹立在這個世界五百八十八年。
    關樓上遼隴兩軍的戰將齊聚一堂
    他們身上的華麗犀甲也被洗了個幹淨
    顯出他們各道實權者的地位
    是的,所謂的“天玉朝廷”不過是一個大號的周天子
    除了占著一個比洛邑繁華百倍的京師大都和周圍八百裏土地外
    在三道諸王眼中
    狗屁不是。
    這是武人治世的時代。
    遼東軍能夠來“協防”隴右
    不過是那個姬姓的狐族皇帝用京師給壇上的寶物當做軍餉允諾遼王罷了
    當然,於大義上,遼兵西征
    也是為了天玉朝百姓的安寧
    不過勃家的財富和那些狼兵的個人財產甚至包括家人
    隻怕是要進了兩道軍的口袋
    戴如鬆下令遼軍不準搶掠百姓
    而隴軍卻已經開始在洪水剛退的金川城中打牙祭了
    但不論如何,勝利帶來了和平
    終究是一件大喜事。
    然而某些人,卻是高興不起來
    隴右副總兵劉正雄算是其中之一
    隴兵可以搶掠百姓打牙祭
    可劉家這次苦戰金川,卻沒有撈到多少好處
    身材不高,麵相略帶圓滑的西北老油子背著手
    悶悶不樂地看著麵前精神抖擻的遼軍士兵
    站在大哥身後的戴隆梅看著心中憤懣的隴軍一行
    隴兵覺得自己在金川的桃子被千裏來援的遼軍所摘
    然而若非遼軍穿行晉原趕到此地
    怕是金川局勢早已糜爛
    到那時,便不是久久未經戰陣的隴軍和晉軍能夠對付的
    戴隆梅思想著
    反倒心中生出慍氣來
    都是如此模樣
    隻思自己利益的將門,又怎可保天玉得安呢?
    然而
    戴隆梅的腦海中卻浮現出故鄉遼陽那繁華異常的雕花樓來
    那處處精玉雕飾、富麗堂皇且暗含春色的奢靡宮殿
    卻正是自己的父親所修
    是那個當年把自己當牲口般麻暈了的父親
    “天下烏鴉一般黑”
    一個兒子如此評價自己的父親,卻是心中有怨氣
    不過戴隆梅倒是也理解這夥子西北漢
    金川叛亂後,老隴王劉英的隴右邊軍毗鄰最近
    東邊晉王駱玉落裝死避戰
    金川叛軍來勢凶猛,已然突入隴右東境
    即便是為了保衛故土
    隴軍也得拚命一戰
    隻不過隴軍打的實在難看
    勃拜依仗塞外狼騎兵狂突馳奔
    隴軍瘦弱的戰馬無法與之對抗
    整個金川的狼族歸附軍叛亂
    久未經大戰的隴軍自也是陷入了混亂中。
    於是,仗便打到今天這步局麵
    糜爛之下,千裏外的遼東軍成了小朝廷唯一靠得住的救火隊
    相較在西平關附近拖遝的晉軍,他們則明顯靠譜多了
    然而遼軍天降而來,在劉正雄等人的眼中
    依舊是摘桃子的主
    雖然在長達一年的混戰中
    壓上隴右七成兵力,卻依舊打得如此艱難
    還被勃老賊以騎兵優勢劫營
    劉正雄的老臉確實也不太好看
    不過戴隆梅卻也懶得看那個挎著臉的老家夥了
    望著列陣大軍所在的絲苔原野
    戴隆德的思緒仿佛回到了過去
    想起年幼時老師給其講過的傳說故事
    想當年天地毀滅,玉人無處安身
    幸得上天垂簾
    碧玉般的萬千眼瞳才得以見到這片長滿絲苔的大地
    那是美景,更是天賜的食物
    這片名為“金川”的土地
    沒有毒蟲猛獸
    隻有不斷割取,不斷生長,可如麵條般食用的絲苔和萬千漫步其間的兔鹿毛犀
    土地平整,海河奔騰
    這片土地鑄造了日後的天玉男女們
    是一片曾經寧靜祥和的土地
    隻因他的邊界為一堵神奇的氣牆包圍
    因色為天藍,故玉人稱其為“天牆”
    然而後來,天牆消失了
    從天牆另一端殺奔而來的卻不是朋友
    長著狐狸耳朵的大軍開始了血腥屠戮
    統治雪荒北邊大陸的天狐帝國試圖殺盡這些“神棄之子”。
    金川成了煉獄。
    危急時刻,一位相貌宏偉的鐵麵戰將從天而降
    他便是真神
    真神之威感召下,玉人團結起來,以天玉之名挑戰狐族威權
    百餘年戰爭中,鐵麵戰將統帥玉人奮戰許久
    終於擊垮了殘暴如桀紂的天狐帝國
    狐族殘餘退往雪荒,不知所蹤
    隻有少量親近玉人的狐族存留
    真神留下了狐族皇室,卻將天下分為兩道,留於劉家老祖和與駱家老祖鎮守
    這便是天玉帝國的由來。
    身旁的大哥和隴右諸將說著些客套話語
    戴隆梅自是沒心聽
    戴隆梅的目光依然看向金川平原
    洪水剛剛退去,金子般的平原上一片狼藉
    可突然
    當年在平原間行進的龐大軍陣
    駕著玉紋戰車的鐵麵戰將和整裝待發的玉軍將士
    向著海河對岸凱歌而行
    “玉龍戰,天佑炎子~”
    “藍凰舞,地護黃民~”
    “歲月悠悠,日月鬥轉~”
    “長城依在,武魂護國~”
    一首長歌響徹海河兩岸
    那是來自七百年前的巍巍雅音
    “幻覺?又是幻覺?”
    腦內時常想起奇怪聲音的戴隆梅對此見怪不怪
    然而突然
    那鐵麵戰將的麵容
    卻突然升起了他未見的景象
    如同藍海般升起的藍色妖氣
    縈繞在一副姣好俊朗的容顏上
    一個神秘人出現在戴隆梅眼前
    卻見那人金發碧眼,穿著一身藍白相間的鐵劄甲
    卻仿佛身負怪力,踏著藍氣墊站立空中
    他衝著戴隆梅獰笑道
    “輝煌的過去,都將消逝”
    “舊日罪民,亦終為罪民”
    “你們的玉界,終將屬於偉大的星塵”
    那人走近了僵在原地的戴隆梅
    “正如我的至高天所言”
    “羅馬終將覆滅!”
    戴隆梅回過神來
    那人已經不見蹤影
    金川平原上再無兵車
    戴隆梅掏出懷表來——那是他從給壇上等了兩天搞來的稀罕物件。
    時間隻過了三刻
    “啊,二哥該提頭上來了~”
    “末將如柏,率軍直入金川,今取得勃拜項上人頭,特呈提督”
    紈絝氣在身的戴如柏一副神氣模樣
    雖然敘述的也是事實,隻是帶著顯擺的意味。
    劉正雄在內的隴軍將領臉一下拉了下來
    桃子,讓人給摘了!
    戴如鬆很清楚,自己這個明麵上的“提督”隻是小朝廷給的名義統帥而已
    雖然隴軍也算聽自己的,但現在大戰結束
    兩軍為了爭奪給壇賞賜卻也是不遺餘力
    何況勃家的大半精玉都被遼軍拿走,更是讓隴軍憎恨
    確實該安撫一下了。
    “如柏”
    戴如鬆從腰間拔出玉劍來,輕撫劍身言道
    “隴右義士斬獲幾何”
    戴如柏沒料到大哥卻先提隴軍如何,卻是昂著頭繼續說道
    “末將隻知遼……”
    “嘿,二哥,還得是我啊”
    戴隆梅心裏尋思著
    卻已從旁箭步上前
    畢恭畢敬地回答道
    “末將知隴軍於北門及水路破城後,數有斬獲,末將所見,斬獲首級可達四百多首,可謂大捷。”
    “此戰我軍各部通力合作,大破勃拜逆賊,確乃我朝大幸”
    一旁的戴有升也借坡下驢似地回答道
    “李參將所言非虛,望各位大人明察”
    一些隴軍軍官臉上的慍氣稍微消了些
    戴如鬆看著五弟,麵不改色
    但心中卻是感謝弟弟給了自己一個糊弄過去的機會
    “劉副總兵,各位隴軍同仁,京師先生們。”
    “此戰我軍精誠團結,大破逆賊,大人們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我先為諸大人道賀”
    提督戴如鬆擺出了低姿態來,隨行的京師監軍士大夫們也鬆了口氣。
    他們名為“監軍”,實則隻是過來走個過場,並且跟兩道諸王勾兌給壇獎賞事宜。
    眼見如此,便紛紛附和起來
    可劉正雄仗著自己有兵自然要發泄一番
    士大夫們不過小朝廷附庸
    隴右王麾下卻形同獨立王國
    自然是對遼兵摘桃子心懷不滿
    “遼東軍此戰率先攻入勃府,自知那勃府富麗堂皇,悉數仰仗聖恩”
    劉正雄衝著京師方向拱手說道
    接下來卻是繞著彎向戴家諸子發難
    “而我聞總兵家父遼王殿下亦於那遼陽城中築富麗堂皇之雕花樓,冠絕遼左。
    “那這樓修我看不比那已經燒成灰的勃府要差啊”
    “雕花樓,嘿,烏鴉開始比誰更幹淨了”、
    戴隆梅白了白眼。
    劉正雄一副得意模樣
    好像在為自己說了多麽了不起的話得意
    “勃承恩本也是聖恩萌垂,修得那般恢弘府邸,可後來卻也是做了反叛之事”
    “然而邊將者,為國為公本應講的是清廉二字”
    “活的越久,要的越多的老東西,隻怕是和那惡狼一樣”
    “承不了今上的恩情呐~”
    雕花樓,這個名字一度成了戴隆梅的心魔
    自己出生時,便沒了母親
    大哥說母親死於難產
    自那以後,父親戴成龍進了一趟遼東的地下城
    為尋得救妻之法
    然而他回來後,卻仿佛變了個人
    每日尋幸女色,不聞邊關事
    修起了那高聳的雕花樓,在裏麵廣納三道佳麗
    光是妾室就納了八十多房
    僅次於納了一百三十多房的晉王
    三百多年來,遼王隻有一房夫人
    直到二十八年前,最後一個兒子出生,夫人難產去世
    便鑽進了雕花樓
    那個兒子,就是戴隆梅
    戴隆梅僵在那裏,一時不知說什麽反駁什麽
    他是個將二代,卻不受父親待見
    他是個守邊將,卻見得父親墮落。
    “劉副總,這話就不對了”
    大哥戴如鬆的話將戴隆梅的思緒拉回現實
    “活得越久,要得怎麽能不多呢?”
    “人嘛,都有七情六欲,都有妄念貪欲”
    “家父自也不例外”
    “但是家父二百年前,獨率三千家丁軍,深入遼東不毛之地,大戰狼族部眾十餘萬人。八戰八捷!”
    “遼東方歸天玉!”
    戴如鬆撫著胡須,朗聲言道
    “這是有功”
    “家父雕花樓中同樣收養邊軍陣亡將士子弟,家父視之為親子撫養,多年如此,百年如此。”
    且不論說得是否屬實,戴如鬆在劉正雄等人麵前絲毫不怯
    “這是有德!”
    “如此有功有德之人,怎可說是和勃拜逆臣一樣的人呢?”
    戴如鬆看向劉正雄
    “你說是吧,劉副總?”
    劉正雄不情願地喝了口精玉液——一種形同茶水的飲料
    他清了清嗓子說道
    “戴提督說的是,劉某也並沒有明言家父,隻是有感而發罷了”
    “好,好一個有感而發”
    戴如鬆繼續說道
    “要乘著這忠國忠君的情懷
    “設宴以待,犒賞三軍,以慶大捷啊,諸位!”
    “此乃正理,我等全憑提督意思”
    一行人附和道
    附和的士大夫不過想要一場酒宴
    隴軍諸位卻也是挽回了些麵子
    而且劉正雄閱兵前便已得知
    南方冒出了一夥醉狐軍
    已經衝殺進了隴右南方
    他也沒了心思與遼東軍糾纏
    兩道高層本著“趕緊各回各家的想法”
    裝糊塗地不再討論瓜分不均的事
    “嘿,梅子,瞧瞧大哥,這一套一套的,跟咱這種隻會打仗的可不一樣啊”
    戴如柏從身後拍了拍戴隆梅的肩膀
    戴如柏看著劉正雄的身影,不禁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
    “他媽的還有臉說咱爹的雕花樓,他們金州城為什麽得名金州。
    “那個劉英老賊隻怕是最清楚。論起貪金刮銀,連駱玉落都不如他這個老癟……”
    看著二哥如此滑稽模樣,戴隆梅的心情倒也是好了一些
    “得了得了,二哥,得饒人處且饒人吧,別真當人是那醉狐的南蠻子了。”
    “咱們不跟他一般見識,走喝酒走。”
    戴隆梅拉著二哥便向點將台下走去
    “唉,我給你說竹子的事了沒。”
    “沒有啊,那小子不是被搓了兩層皮嘛,不知道好些了沒”
    “嘿,那小子,被床弩那麽近距離打了一下他不怕。”
    “嘿~倒是埋怨自己沒拿到更多首級,還找算首級的統計官”
    “說什麽看在他受傷的麵上,給他多給幾個腦袋吧,哈哈哈,被有升叔好好訓了一頓。”
    “嘿,那真是……”
    戴隆梅想接著二哥的話茬說,但是突然,他的腦海中傳出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好小子,在金川打得蠻好嘛,真沒白瞎了我的期待”
    戴隆梅的腦海中又想起人聲來
    不過這次是熟悉的人兒
    “老師?”
    “頂好啊,梅子,頂好。看來那芬裏爾後麵怕是液奈何不了你咯。
    “日後,你啊,可是一條玉龍啊。
    “老夫啊,可是更期待了”
    在點將台邊上,突然出現了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身著一席白袍,仙風道骨的氣質顯露在外。
    戴隆梅差點叫出聲來
    可下一瞬,老師卻又消失了
    身旁的二哥也是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
    “你小子,有話怎麽不說完,真是的”
    “哦,哦,你說竹子啊,那小子就是想功名想瘋了,真是……”
    戴隆梅和戴如柏插科打諢著走下了點將台
    “老師……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他不是駕鶴登天了嘛……為什麽會在我麵前出現……”
    戴隆梅看著運氣後從手上冒出的玉氣
    卻又想起了那個沾著藍氣的馬克杯
    “老師啊,您知道嗎,現在這地界有三個人會用那氣了……”
    “哦,不對,是四個。”
    “還有那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