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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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實話,三人之間君臣關係雖不錯,卻也沒有好到交流吃了啥的程度。
    說句不好聽的,你一個大臣給皇帝介紹吃的喝的,史書裏記上一筆就成“幸進”了。誰家正經大臣幹這種事?
    弘治一朝,就有位叫丘濬的大臣通過宦官給皇帝獻上了自己做的餅,後來他入閣當了閣老,便有人戲稱他做的餅是“閣老餅”。
    這事兒要是擱在麵皮薄的人身上,晚上哪裏睡得著覺?
    張居正和高拱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一句話:要臉!
    高拱笑著把事情引到張居正身上:“是張居正家裏給他送來的湯食,也不知是怎麽做的,吃著特別香。”
    隆慶皇帝一聽,轉向張居正,見張居正眉目冷峻,一副“這不該是君臣之間該有的對話”的端肅表情。他這段時間接觸了那麽多朝臣,比從前更了解張居正他們的脾氣,隻得說道:“張愛卿家裏倒是有心了。”
    張居正麵露無奈:“是我那剛到京師的小舅子不懂規矩,私自托人送過來。我想著送都送了,不好白白浪費才給吃了。”
    隆慶皇帝平日裏的飲食由尚膳監負責,近來做的吃食都十分美味,都是底下的宦官在變著法兒討好他。
    比起在前朝聽文武百官講一堆虛頭巴腦的話,這些內官獻上的各種寶貝倒是更叫他找到了當皇帝的快樂。
    偏偏戶部那邊很不識趣,總喊沒錢,他這個皇帝想調用些銀錢都不給。
    隆慶皇帝很惱火。
    那麽大一個大明,怎麽會沒錢?大明那麽多土地可都是要交田稅的,怎地到了戶部那邊就說這也不夠、那也不夠,勸他不要過於奢靡。
    隆慶皇帝一想到朝堂上那堆糟心事,頓時就沒了閑談的興致,隻坐在那兒聽高拱他們輪流講學。
    至於聽進去幾分,那就無人知曉了。
    過了五月初二,春講就該結束了,後頭暑氣漸重,為了皇帝和講官們的身心健康不適合再每天講學。
    張居正心中隱隱有些憂慮,接下來他們能與隆慶皇帝直接交流的機會更少了,不知道高拱熬不熬得過朝中這場針對他的攻訐。
    在此之前,徐階和高拱幾人都已經因為內閣中的紛爭輪流遞過辭呈。高拱更是已經遞過兩回,俗話說“事不過三”,再這麽下去乞骸骨歸鄉這招就不好用了。
    高拱要是真走了,對他而言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
    顧閑哪裏知曉自己送的番瓜雜菌湯叫皇帝都聞到了味兒,傍晚從張居正那兒聽說的時候還吃了一驚。
    顧閑搓手:“那我下次要不要把咱陛下的份也送了?”
    那可是皇帝欸,皇帝吃了都說好,在這個時代的廚藝界豈不是可以橫著走!
    張居正一看顧閑那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搖著頭說:“哪能隨便送外食進宮?我跟你說這件事,也是讓你以後別再托光祿寺那邊往內閣送吃的了。若是以後人人都那麽幹豈不是亂了套?”
    顧閑本還覺得這隻是件小事呢,聽張居正這麽說便記在心裏,有些鬱悶地說:“那好吧。以前我在縣學給我哥加餐,都是托人順便捎過去的。”
    張居正道:“地方上講的是人情世故,許多事都可以通融。京師乃是天子腳下,我又以四十出頭的年紀入了內閣,盯著我的人不知凡幾,說不準就有言官揪著這事兒公器私用。”
    最近高拱算是捅了言官窩,禦史們集中火力找高拱的茬,逼得他屢次提出請辭。
    高拱真要被攆出內閣,說不準就輪到他了。
    畢竟這些禦史的職責就是聞風奏事,每個季度還有彈劾指標,要是沒有彈劾滿次數就相當於玩忽職守!
    為了自己的年終考評能過關,這些言官可不就一天到晚雞蛋裏挑骨頭嗎?
    要是恰好上頭有人需要自己彈劾某人,那就更好了,又可以完成彈劾指標又有人保,何樂而不為!
    正是因為不想淪為集火對象,張居正平時對幾個孩子約束得很嚴格,嚴禁他們答應任何人的請托。
    眼看來了顧閑這麽個漏網之魚,張居正不得不跟他來了次嚴肅的談話:留在京師學習可以,絕對不能再幹今天這種事。
    顧閑聽得瞠目結舌,咕噥道:“還能這樣嗎?也太沒事找事了!”
    張居正道:“向來如此。”
    不是他不喜歡言官,而是除卻楊繼盛這種真正悍不畏死的存在,許多言官本身也沒什麽立場可言。
    比如讓禦史出去地方上巡察,他們吃拿卡要的嘴臉與其他貪官汙吏沒甚區別,倘若私欲沒得到滿足還要寫些義正辭嚴的奏疏來抨擊不願意逢迎他們的地方官員。
    了解多了他們私底下的德性,張居正便不怎麽喜歡這些家夥。
    監察百官是必要的,但大明現有的監察體製已經被玩成了篩子,若是由他來主政肯定要好好整頓一番。
    當然,在他真正手握權柄之前,再多的不滿意也隻能先隱而不發。
    張居正跟顧閑聊完了正事,才問起顧閑今天的學習情況。
    提起這事,顧閑話可就多了,直誇王世貞博聞廣識,什麽都懂一點!無論他問啥問題,王世貞都能第一時間給他解答。
    顧閑滿臉感動:“老師人真是太好了!”這麽誇完,他又湊近跟張居正說悄悄話,“就是平時運動太少了,做起養生健身操偶爾會同手同腳的,不如姐夫你協調!”
    張居正:“……”
    光是聽你這麽一說,就能感受到王世貞一整個白天過的是什麽日子。
    還有,你不會在王世貞麵前說“我姐夫也做了這養生健身操”吧?
    瞧這小子回來都講王世貞運動時同手同腳了,實在不願細想這小子每天會在旁人麵前說他什麽。
    顧閑可不曉得自己在張居正心裏是怎麽個形象。
    話題都聊到這裏了,顧閑又慫恿張居正跟自己出去運動運動,有什麽話邊說邊聊!
    張居正想想顧閑那張很擅長危言聳聽的嘴,隻能跟著他出去練起了養生操。
    趁著鍛煉間隙,張居正才順嘴和顧閑說起高拱等人端午可能來做客的事。
    這事是顧閑送的番瓜雜菌湯引來的,還得顧閑辛苦下次廚來招待客人。
    一聽是讓自己下廚,顧閑頓時就來勁了:“沒問題,隻管交給我,保證讓大家都腆著肚子離開!”
    張居正腦海裏出現高拱等人挺著個大肚子離開張家的畫麵,一陣沉默。
    倒、倒也不必如此。
    張居正道:“你明兒順道給元美捎個帖子,看看他來不來。”
    有顧閑這個大嘴巴子在,王世貞肯定會知道這次宴請之事。他與王世貞到底是同年,又讓顧閑拜了他當老師,斷沒有請了其他同年不請王世貞的道理。
    不過是順嘴問一聲的事。
    顧閑連連點頭。
    對顧閑來說,整治一桌大席可是樁大事,他當即積極地問起到時候會來多少人、客人們都是哪裏人士、有什麽偏好和忌口。
    張居正一般不自己經手這些瑣事,聽顧閑越問越多,便喊來遊七跟他對接。
    遊七是張居正從老家帶過來的,年輕力壯,又會來事,張居正許多對外的事務都交給他去辦,外頭的人也都知道他代表的是誰。
    顧閑與遊七也算熟悉了,張居正走後他又跟遊七聊了一會,很快把這批名單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這次宴會雖是在張居正家辦,但另一個牽頭人是高拱。以高拱目前在朝中的處境,來的人不會太多,大多都是高拱一係的成員。
    顧閑在裏頭聽到個挺熟悉的名字,張四維。
    這張四維與高拱關係密切,兩人都跟楊博家有姻親關係,高拱提拔起來的王崇古還是張四維舅舅,四舍五入妥妥的一家人。
    更重要的是,他們家祖上曾是有名的鹽商,後來家中子弟陸續當了官,順利達成了官商一家親的大好局麵。
    據說張四維家富得流油,逢年過節積極給張居正送禮,張居正頗為感動,拉拔張四維進了內閣。
    結果後來張居正不在了,他的家是張四維抄的,他的改革舉措也是張四維廢止的。
    顧閑仔細盤了盤裏頭的關係,赫然發現張居正這是選了個仇家當繼任者啊!
    記得那場抄家的禍事是奔著要張居正全家性命去的,若非朝中還有人冒死求情,估計連張居正家的八十老母都沒能幸免。
    大外甥,危!
    小外甥們也危!
    沒想到這時候張居正跟高拱的關係居然這麽好,高拱還把自己一係的人帶來張居正家聚餐。
    玩政治的真是叫人看不懂!
    顧閑在心裏嘀咕了一會,還是按照從遊七那裏得來的賓客資料籌備起來。
    真正的報複不是給他們上難吃的飯菜,而是給他們嚐嚐特別合自己胃口的人間至味,叫他以後日思夜想卻怎麽都吃不著!
    山西人麽,愛吃醋的,等他這兩天去尋摸點好醋。而且他記得晉西北一帶有種很特別的黃米粽,這個也可以蒸上一鍋!
    顧閑針對賓客名單劃拉了一溜清單,第二天就去與王世貞說起此事,表示自己這兩天可能得親自給食材把把關,沒空跟著王世貞學習了。
    本來王世貞心裏還有點發酸,心想張居正請了這麽多人都沒請自己,到底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結果顧閑在那吧啦吧啦講了一通,該講的不該講的全給講了,才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一拍腦門,掏出張帖子湊到他近前說起張居正的邀約。
    王世貞:“……”
    敢情他剛才白感慨了,人家張居正並不是沒請他,隻是傳話的人不太靠譜!
    顧·不太靠譜·閑毫無自覺,還在那一臉期待地追問:“您到時候來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