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訓練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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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尼黑的航班劃過天際,帶走了林峰冰冷的背影和施耐德憂心忡忡的目光。訓練館裏,隻剩下林海、周子軒,以及那個渾身還散發著挫敗與不服氣的馬克·施羅德。
    馬克本以為,在經曆了那場堪稱羞辱的雙打洗禮後,林海會拿出德國式的嚴謹訓練方案,精確到每一個步法、每一板旋轉的糾正。他甚至做好了被魔鬼特訓的準備。
    然而,林海的“訓練”方式,簡單到讓馬克懷疑人生。
    每天,雷打不動。
    林海站在球台一側,拍拍手:“來,馬克,子軒,你倆一邊,打我。”
    沒有戰術板講解,沒有技術動作分解,沒有錄像分析。就是純粹的、赤裸裸的對打。一打就是幾個小時。
    林海的打法更是“隨心所欲”。他時而像林峰附體,打出精準到毫厘、密不透風的控製球,讓馬克和周子軒疲於奔命;時而又像換了個人,用各種稀奇古怪、甚至可以說是“野路子”的方式回球——海底撈月、放高球、砍式發球、甚至是看似失誤的“亂掄”,球路飄忽不定,力量忽大忽小,旋轉詭異莫測。
    第一天。
    馬克打得極其憋屈。他努力想用自己學到的“正確”技術去應對,但林海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個看似普通的回球,可能帶著超強的下旋;一個凶狠的爆衝,可能隻是個虛招,後麵跟著一個輕飄飄的擺短。他和周子軒的配合也磕磕絆絆,經常撞拍或者漏球。
    “林教練!這…這算什麽訓練?” 馬克終於忍不住,在一次被林海用極其別扭的反手動作“蒙”了一分後,停下來抱怨,“我們需要係統的練習!步法!銜接!戰術配合!而不是這樣…亂打!”
    林海撿起球,隨意地在手裏拋了拋,笑眯眯地說:“亂打?哪裏亂了?球不都在台子上嗎?接著來!” 說完,又是一個毫無征兆的、帶著強烈側旋的砍式發球。
    第二天。
    馬克憋著一股火,打得更凶,試圖用力量和速度壓製林海“亂七八糟”的球。結果失誤更多,被林海抓住空檔打得更加狼狽。周子軒則沉默地奔跑、救球、嚐試回擊,失誤也不少,但眼神裏少了些急躁,多了些觀察。
    “馬克!專注!別想著打死我!想著怎麽把球打上台!打到我難受的地方!” 林海在對麵一邊輕鬆地回球,一邊還能抽空喊話。
    “難受?你這種球路誰不難受?!” 馬克氣得差點把拍子摔了。
    第三天。
    馬克開始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他發現林海這種“亂打”背後,似乎藏著某種規律,但他抓不住。林海總能出現在最難受的位置,用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把球回過來。他和周子軒的配合倒是比前兩天稍微默契了一點,至少知道互相喊一聲“我來”或者“小心”。
    休息間隙,馬克灌了一大口水,看著旁邊同樣汗流浹背、卻沉默擦拍的周子軒,忍不住低聲用英語問:“周,你…你能理解他嗎?這到底在練什麽?我感覺毫無進步,隻是在浪費時間!”
    周子軒抬起頭,抹了把汗,看著球台對麵正在悠閑扭腰的林海,眼神複雜。他想了想,用不太流利的英語回答:“馬克…我以前…也隻想打‘對’的球。想贏,怕輸。想很多…技術,戰術。”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但現在…林教練他…好像想讓我忘掉那些。”
    “忘掉?!” 馬克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周子軒點點頭,眼神看向場邊那顆被林海用來“玩”的生鏽三星舊球(林海不知從哪又找了一顆類似的):“他讓我…隻看著球。隻想怎麽打回去。不管動作好不好看,不管是不是‘正確’。就像…就像那天打你一樣。腦子裏隻有球,和…打垮對手。” 他頓了頓,補充道,“和他打…很難。他的球…不‘對’。但…很真實。像比賽裏會遇到的所有意外。”
    馬克皺著眉,咀嚼著周子軒的話。忘掉技術?隻想打回去?這和他從小接受的係統訓練理念完全背道而馳!他看著林海,那個男人正用球拍顛著球,哼著不成調的歌,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馬克心中的困惑和懷疑像野草一樣瘋長——這個林海,到底靠不靠譜?
    第四天,訓練內容依舊。
    林海興致勃勃地宣布:“今天玩點新花樣!馬克,你站近台,隻負責接發球和前三板!子軒,你退到中遠台,負責防守和反拉!記住你們的‘崗位’!”
    這安排簡直莫名其妙!馬克擅長的是中遠台相持和爆衝,讓他站近台?周子軒防守是相對弱項,讓他退遠台?
    結果可想而知。馬克在近台被林海各種旋轉詭異的短球和快速的追身球搞得手忙腳亂,失誤頻頻。周子軒在中遠台疲於奔命地防守,根本無法發揮他搏殺的優勢。場麵慘不忍睹。
    “停停停!”馬克又一次忍不住了,他衝到網前,臉漲得通紅,“林教練!這根本沒有意義!我的位置完全不對!這樣打下去除了打擊信心還有什麽用?!”
    林海放下球拍,臉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卻銳利起來:“位置不對?馬克,告訴我,在真正的比賽裏,尤其是雙打,你能永遠站在你最舒服的位置上嗎?當對手不按常理出牌,當你和搭檔的節奏被打亂,當你被迫離開你的‘舒適區’時,你怎麽辦?”
    他指著球台:“我現在做的,就是把你們從‘舒適區’裏踹出來!讓你們在混亂中,在別扭中,在看似‘錯誤’的位置上,學會用你們身體的本能去打球!學會在失去技術支撐的情況下,還能把球弄上台!還能給對手製造麻煩!”
    林海的目光掃過沉默的周子軒和依舊憤怒的馬克:“你們以為我是在亂打?不,我是在模擬比賽裏所有可能出現的‘意外’和‘失控’。真正的頂尖高手,不是隻會打教科書上的‘正確’球,而是能在任何混亂和劣勢下,都能找到把球打回去、甚至打傷對手的方法!這就是‘球感’!是比技術動作更底層、更強大的東西!”
    他頓了頓,看著馬克:“至於你,馬克,你太依賴你的技術體係了。當體係被打亂,你就束手無策。你需要的是在混亂中建立新的直覺,學會‘亂中取勝’!而不是抱怨位置不對。”
    馬克張了張嘴,想反駁,卻一時語塞。林海的話像錘子一樣砸在他固有的觀念上。他回想起自己輸給周子軒和陳銳的比賽,不都是在“意外”和“混亂”中敗下陣來的嗎?當周子軒和陳銳用不講理的搏殺打亂他的節奏時,他的“正確”技術確實失靈了!
    “那…我們什麽時候能練真正的技術和戰術?”馬克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不甘和一絲動搖。
    “急什麽?”林海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撿起球,“先把‘亂打’打明白了再說!來,繼續!馬克,記住你的‘崗位’!子軒,遠台給我頂住了!”
    訓練繼續。馬克依舊覺得別扭,依舊失誤很多,但這一次,他努力壓下心中的煩躁和質疑,嚐試著按照林海的“亂命”去做。他不再去想這個位置該用什麽“正確”動作,而是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著林海拋起的球,腦子裏隻剩下一個最原始、最樸素的念頭:
    不管用什麽方法,把那個該死的球打回去!打到對麵去!
    周子軒在中遠台,也咬著牙,努力適應著這種被動的角色。他不再糾結於防守動作是否標準,而是用盡一切辦法,把林海打過來的、角度刁鑽力量十足的球,拚命地頂回去!哪怕動作難看,哪怕隻是勉強過網!
    訓練館裏,依舊充斥著各種“非主流”的擊球聲、失誤的懊惱聲和林海偶爾的怪叫聲。但馬克和周子軒的眼神裏,那最初的不解和憤怒,似乎正被一種在混亂中掙紮求生的專注和一絲極其微弱的、對“本能”的探索所取代。
    林海看著兩人在“錯誤”的位置上,用“錯誤”的動作,努力去完成一個“不可能”的任務,嘴角那抹狡黠的弧度更深了。淬火的過程,總是伴隨著扭曲和痛苦的嘶鳴。但隻有經過這“亂”的捶打,才能鍛造出真正能適應任何戰場、在絕境中也能揮出致命一擊的利刃。馬克這塊德國精鋼,和周子軒這塊中國鏽鐵,都正在這看似無序的熔爐中,經曆著脫胎換骨的蛻變。至於最終能成什麽器,就看他們能在這片“混亂”中,抓住多少屬於自己的“本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