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過去了多久呢？
    陳璿不知道。
    他隻知道自從好久之前開始，好像就一直被封鎖在這個小房間裏。
    每天他都有一個自稱為“戀人”的女人進來，她的外表比陳璿意識裏見到的任何女性都要完美，甚至完美到陳璿都開始懷疑她究竟看上自己哪一點。
    而每當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那個女人總是會捧著陳璿的臉，然後輕輕吻在他的嘴唇上。
    【因為我們心意相通，彼此理解。】
    “因為我們心意相通，彼此理解。”
    腦海裏的聲音和耳邊聽到的聲音如出一轍。
    這完全相同的內容讓陳璿無比確信，他和那個叫做“槐舒”的女人絕對心意相通。
    ……雖然每次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槐舒晚上總是會讓他很疲憊，甚至有種“對方在鬧別扭”的感覺。
    但他總體還是感覺那位戀人是完美的。
    直到某一天。
    “我靠。”
    一個人敲開了陳璿那幾乎是緊閉的房間門。
    那個人剛一進來看到陳璿就大呼小叫：“我和其他隊友們在外麵忙裏忙外，結果醫生你竟然在這裏享受！等等，一晚上用這麽多？？”
    目光掃到旁邊滿地的用品，那個人似乎是嚇了一跳，看著陳璿的表情也越發詭異起來。
    ……不是，就這麽隨便窺探他人隱私的嗎？
    陳璿有些無奈。
    他能說自己是被迫的嗎？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沒有很生氣。
    就好像知道這個人會這麽說，這麽做一樣。
    隻是很隨便地問道：“你是哪位？”
    這句話一說出口。
    那個人臉上的表情瞬間就黯淡了下來。
    臉上帶著讓陳璿感到疑惑不解的表情。
    痛苦、絕望、愧疚、自責。
    那表情就像是有誰在他的臉上打翻了調色盤，五顏六色一身淩亂。
    那個人囁嚅了好久，才輕輕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這沒來由的道歉讓陳璿有些疑惑。
    他為什麽突然要道歉？
    但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他的表情變得冷漠，仿佛此刻這麽做是應該的：“別說這麽軟弱的話，好好想想你到底應該做什麽！”
    話音落下的瞬間。
    那個人的表情簡直比哭還難看。
    “對不起，醫生，對不起，如果不是我……”
    他一邊哭著，一邊身體搖晃。
    這讓陳璿無比茫然。
    不是，怎麽突然就開始哭了？
    這麽脆弱的嗎？
    【對不起醫生，但我一定會救你的，因為這是我的贖罪。】
    耳邊傳來這樣的聲音。
    雖然很疑惑，但陳璿還是沒有過多探究。
    他隻是看著那個人悲傷的眼神，然後把門關上。
    因為槐舒馬上就要回來了。
    那一晚，或許是因為那個人的表情，陳璿意外地有些笨拙。
    “發生什麽了？”
    躺在陳璿的身邊，槐舒手撐著頭問。
    “……不，什麽都沒有。”
    陳璿搖頭。
    【他在瞞著我什麽，難道說記憶恢複了？或許需要使用別的辦法來影響他了。】
    “是嗎？那今天就早點睡吧，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耳邊聽到的聲音和心裏聽到的聲音完全不同。
    看著將自己抱在懷裏的槐舒，陳璿第一次感覺那份“心意相通”此刻消失了。
    他，似乎萌生出了某種不一樣的情感。
    之後的幾天，那個奇怪的人也經常會來。
    “抱歉醫生，我來晚了，”他說道，“這一次那個怪物的防備特別厲害，所以想要躲避真的很辛苦啊！”
    這樣啊。
    陳璿看著那個奇怪的家夥。
    “你要死了。”
    他輕聲說道。
    那個奇怪的人此刻已經遍體鱗傷，身上時不時冒著黑煙，像是沾染了什麽毒素一樣。
    察覺到陳璿的視線，那個人低頭看了一眼、然後麵露苦笑：“……看來我比我想象中還要廢物，我本來以為就算我不是主角，起碼也能多撐一段時間的，結果第一次竟然這麽短……”
    說著，他看向陳璿。
    一如往常，是熟悉的快要哭出來一般的眼神：“醫生，你到底受了多少苦啊……”
    倒也不算很苦。
    想到晚上和槐舒的遊戲，陳璿在心裏說著。
    但他臉上仍舊不動聲色，仍舊一臉漠然。
    好奇怪，明明沒有任何感覺，但他就是認為此刻應該擺出這副表情。
    “……是你們受苦了才對。”
    他說道：“放棄吧，回去吧。”
    然後迎接他的是絕望、崩潰、但越發堅定的臉。
    “抱歉，”那個人說道，“我一定會堅持下去，哪怕重複幾千次、幾萬次。”
    “我要走了，醫生。或許下一次見到我，會變得不一樣，你可不要太驚訝啊？”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消失了。
    再一次見到那個奇怪的家夥，已經是一周以後了。
    這一次他頂著一個莫西幹頭衝進來：“yoyo，醫生，我又回來了yoyo check now！”
    ……真的欸，越來越奇怪了。
    陳璿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
    隻是覺得這個家夥吵鬧得很。
    “滾遠一點。”他麵無表情地把這個家夥推出去。
    但那個奇怪的莫西幹頭仍舊時不時出現在他的身邊。
    這一次他持續的時間比上一次要長，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可他還是消失了一周。
    一周以後，新的莫西幹頭來了。
    不對，不是莫西幹頭。
    “お久しぶりです、先生。お元気ですか？（好久不見醫生，請問你過得還好嗎？）”
    ……這又是哪裏來的家夥。
    陳璿有些無語。
    然後是下一次。
    “抱歉，醫生，我已經拚命想要想起來了，但這次蘇悅來得太慢了啊啊啊啊！”
    下一次。
    “醫生我跟你說，這一次我的身份是飛機上的乘客，然後前麵突然來了兩個戴頭巾的……”
    再下一次。
    “sorry啊醫生，我這次有a little不方便，因為我的bussiness比較滿，所以劉e的時候我還有點奇怪，但最後還是順利weak了呢！……什麽叫weak是虛弱的意思？”
    再再下一次。
    “臥槽臥槽臥槽，醫生，這次我是女高中生啊！我差點和男高談戀愛了啊啊啊！我真的很多人追你不要不相信啊啊啊！！”
    ……再再再下一次。
    “醫生，會哦齁齁齁的清冷女星你喜歡嗎？”
    “滾。”
    以及最後的一次。
    “……對不起，醫生。”
    年輕的小男孩站在陳璿的門口。
    他半張臉都被削去了，隻剩下恐怖的另外半張，右眼也無比空洞。
    看起來是如此猙獰可怖。
    此刻他的顯得無比絕望、頹廢。
    “……我快要撐不住了。”他說道。
    陳璿默默看著他。
    【並不是因為我想要放棄了，而是我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我繼續輪回了。沾染太多毒素了，哪怕拚盡全力想要洗掉，也已經對我產生了不可逆的影響。
    恐怕這就是最後一次了。】
    “醫生。”
    設定上因為毒素導致出生的時候隻剩下半張臉、被家人遺棄的袁仲看著陳璿。
    “我對不起你，”他說道，“我對不起林小姐，對不起蘇小姐，對不起寧小姐，對不楊大哥。”
    “是我太自大了，覺得僅憑我的力量就能解決這一切。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他的聲音顫抖：“如果，如果我能……更努力一點的話，如果可以……更堅強一點，那麽醫生你就不用受那麽多苦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喋喋不休地道歉著，道歉著，道歉著。
    直到一隻手按在他的頭頂。
    “哪怕是在我看過的那麽多人中，你也算得上意誌堅定。至少沒有多少人能麵對這種痛苦，還隻是在最後精神崩潰。”
    熟悉的話語讓袁仲愣在原地。
    那句話他記得無比清晰。
    哪怕是在無數次懷疑自己的身份、無數次想到自己必須立馬死亡而崩潰的時候，那句話就會浮現在他的耳邊。
    那是他……或者說，是“袁仲”在麵對寄生蟲時候聽到的話。
    是來自“資深者”的認可。
    他下意識抬起頭。
    結果隻看到醫生那一如往常一般冷漠的臉。
    “你叫袁仲？”
    一如昔日的話語。
    一如曾經的語氣。
    一如過去的……認可。
    “不錯，”醫生輕聲說道，“我記住你了。”
    話音落下。
    袁仲愣愣地站在原地。
    眼淚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滴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