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口到真正的避難所還有一段距離，這中間是一個龐大的山洞，空氣淨化與流通係統在周遭發出細微嗡嗡聲，四麵支撐結構在黑暗中泛著一抹不甚起眼的銀光，黑藍製服的士兵在四麵八方。正前方是一道更深更厚的……
    康森敷衍了事地抬手，毫無誠意地指向前方，不情不願地張嘴：“門。”
    聶維揚：“……”
    他默默看了一眼那道長得不能更‘門’的銀色氣密門，又默默看了一眼康森。
    “你不太願意為我服務。”聶維揚說，聲音依然溫和而平靜，令人明曉他其實對此毫無情緒波動。
    康森咧了咧嘴，露出一個僵硬得像是在呲牙的假笑：“怎麽→會呢→。”
    不，這根本就完全沒有一丁點願意的意思吧。
    聶維揚麵無表情。
    他是脾氣好沒錯，但他隻是對人類、尤其仍活著的人類脾氣好，對他的同胞之中思想還算得上人類的那部分人脾氣好。
    這裏隻是個副本，副本內的愛恨是真的，但生死存亡隻對玩家而言是真的，這裏存在的一切在玩家離開副本後都會消失，而他必須通關它，才能得到獎勵、回去參與血月上行事件，由此達成他的目標：讓更多人活下去。
    這是一個清晰明確的利害關係。
    現在，康森作為4701避難所的安保部長，手握槍杆子，態度尖銳，清晰地表示出了對聶維揚這個‘有源者’的不滿。麵對這種人，不能在眾人麵前和他出現太大矛盾，否則即便原本仍有轉圜餘地，也會因下不來台而走向更激烈的衝突。
    反正避難所內部與外界的時間流速是10:1，拋去趕路與做準備需要消耗的時間，他在避難所裏也還有足足至少350天。
    一年，在避難所裏幹什麽都夠了。
    “你是個稱職的安保部長，再見。”聶維揚對康森微微點頭，在後者忽然古怪起來的眼神中走向那扇內門。
    銀色氣密門上的旋鈕轉動，多層結構向兩側打開，裏麵是一條通道艙室，沒有雜物，沒有完全的死角，整體就像一個放大的膠囊。以聶維揚進出避難所的經驗，這扇門極大概率隻是隔離內外的關卡之一，膠囊艙室也隻是個保證內外隔離的消毒點而已。
    事實也證明他是對的，當他走進膠囊消毒艙，後方氣密門關閉，四麵八方鼓起微風與消毒噴霧，綠色光線在他身上掃過幾圈，讓他按照一旁顯示屏上示範的方式做幾個動作……
    不過一會兒，一陣細微的電流嗡鳴傳來，冰冷的揚聲器網格後浮現一個溫潤的女聲，那聲線像被陽光曬過的絲綢，帶著恰到好處的電子混響。
    “身份驗證完成。晚上好，二號管理員，我是4701避難所內置人工智能‘T4701AI’。
    “為完整記錄您的健康情況並錄入權限認證係統，請摘下墨鏡，靠近前方掃描儀，登記您的指紋、瞳紋與精神力密碼。”
    ……‘二號管理員’。
    聶維揚緩緩抬頭，外表看起來毫無破綻。
    “你叫我什麽？”他問。
    “按照避難所係統規定，我應該稱呼您為‘二號管理員’。”‘T4701AI’發出的每個音節都像圓潤的水珠輕輕墜落，“您是否需要修改登記名稱？”
    聶維揚沉默片刻，道：“不。”
    他抬手摘下墨鏡。
    當寬闊的黑色鏡片離開他的臉，一張英俊的臉展露出來，這是一副十分矛盾的麵貌，他充滿進攻性又奇異地顯得溫和，皮膚略帶蒼白但依然顯出一種健康氣息，最重要的是，那雙線條柔和的眼睛並不上挑，這配合他的神色本該顯得溫和而充滿善意，但……
    “您的虹膜是紅色，會發光，瞳孔內部存在另一種光芒。在我的數據庫裏，沒有任何人類存在相似的生理表現。”‘T4701AI’說，“圖像對比顯示，您眼睛的光芒相比人類更靠近警示燈、攝像頭與紅點瞄準鏡。為什麽？”
    “你不該好奇。”聶維揚說，他神色平靜，把墨鏡放進胸前口袋，“更不該對我提出疑問。‘T4701AI’，做好你的本職工作。”
    “遵從您的命令，二號管理員。”AI說。
    掃描指紋、掃描虹膜，再探出精神力登記表現特征，聶維揚正式成為了副本內4701避難所的臨時管理員。
    做這些事時，他腦中飛快過濾當前已有信息，最終確定目前所知的兩個主線難題：
    1.主線任務要求他需要獲得避難所內部至少80%人員的認可，這很難，雖然並非無法做到。
    但因為某種原因，避難所內部人員尤其安保部長，對他懷有某種受限製的敵意。而這些人因為未知原因可以做到無視屬性限製的精神力外放，連普通人都能放出精神力查看壓縮信息，這基本等於人均攜帶武器。
    2.作為外界派遣而來的‘有源者’與‘新管理員’——大概率是從‘中心城’來的——他不可能真的孤身一人，他必然如康森詢問的那樣，有隨行人員，甚至隨行車隊。但現在它沒了。
    康森很可能已經開始調查這個疑點，不管隨行人員究竟是因何而消失的，這個管理暴力機構的安保部長，都一定會盯死聶維揚，懷疑並阻礙他的行動。
    聶維揚揉了揉眉頭。還好傳送重置了他的體表狀態，屬於副本外的汙泥與雨水沒有被帶進來，現在他淋的雨都是副本內的。
    隨著細微的機械傳動聲響起，膠囊艙室另一側的氣密門打開，一個便攜式終端與掛耳式單側耳機被機械臂上的托盤送到他麵前，他看了它一眼，上麵已經登記好了使用者信息碼：20181912212126518。
    他拿過它，捋起袖子露出銀光閃爍的臂甲，把它裝配在了臂甲上。
    戴上耳機的那一刻，‘T4701AI’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您好，二號管理員。本日避難所係統完整度100%，避難所內部已登記人員總量：2808。總健康指數已顯示於便攜式終端。
    “各生態循環艙已做好消殺工作，水循環係統已清潔，主通風係統當前風速9m/s，實驗室通風係統當前風速0.4m/s。
    “避難所內暫不提供神經舒緩劑，如需補給，請與醫療部人員自行商議。”
    2808……這意思就是，如果他有信心與耐心，他甚至可以現在就選擇關閉門口的檢查關卡、不再向內放行任何人。
    人們需要進入避難所，顯然是因為外界有危險——這是個絕對正確的廢話。
    聶維揚不清楚導致他沒有隨行人員的是什麽原因，但這不能拋去人為的可能性。如果是人為，這些人就很可能會混在普通人之中，進入4701避難所。
    如果停止接收更多人員，或許能把他們阻擋在外，但聶維揚並不準備這麽做……
    氣密門完全打開，強光落在猩紅雙眼中。
    聶維揚重新戴上墨鏡，嘈雜聲音撲麵而來，空氣中有淡淡的臭氧味，還有人味、食物香氣和更多氣味。他看到一個龐大的廳堂，一個上下有兩道圓形徽章互相呼應的廳堂，廳堂裏穿行著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有的是研究員、有的是士兵，還有的隻是一些普通人。
    而他或許比這裏大部分人都清楚的知道，在最初的時候，避難所係統被設計為一個靜謐之所，一個永恒的天堂。但從某個節點開始，時間侵入了它。
    異化從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