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是一個怎樣的詞？
    恐怕很少有人說得清。
    聶維揚很少憤怒，他的情緒總是平穩溫和，帶著善意。即使他的手段不總善意，甚至有些時候會顯得血腥又殘忍，但他依然未曾違背他的信念，偏離他的道路。
    “會覺得我不那麽光明了嗎？”去往莊園的道路上，聶維揚笑著問。
    “不會。”羅素說，“世界是殘酷的，靈魂離開後，身軀隻是必將腐爛的物質，你隻是物盡其用。燒火也要有燃料，不是嗎？”
    “你才脫離地球不到一年，就變成了這樣。習慣了死亡與屍體的出現，習慣了看人露出不尋常的麵目。”
    聶維揚呼出一口氣，他的目光少見地閃過一絲惆悵，但鑒於沒人敢看著他的眼睛，也就沒人知道——沒人會知道。
    “等到了以後，人們又會變成什麽樣？”
    如今相比上周目，一切都已經變了，這個問題同樣沒人知道。
    沒人會知道。
    ……
    計時如劍，懸於每個人心頭。聶維揚與羅素不再停留，身影如電，穿過愈發躁動不安的林地，直奔生命莊園外圍那片熟悉的製高點。
    下方，原本死寂的棚戶區此刻如同被搗毀的蟻穴，顯露出一種瀕臨崩潰的混亂。艾伯特高大的身影在其中格外醒目，他正帶著幾名核心手下，聲嘶力竭地呼喊著，用粗暴卻有效的方式，驅趕、引導著惶恐的人群向遠離莊園核心的方向疏散。
    “走！快走！不想死就離開這兒！”他的聲音壓過了部分哭喊與騷動，“莊園完了！不想陪葬的就跟我的人走！去苦水鎮！去找一個聖騎士！”
    他在這裏經營日久，積威尚存，此刻在這生死關頭，他的鼓動確實起到了作用，一股股人流如同受驚的兔群，開始艱難地向預設的安全區域蠕動。
    聶維揚遠遠看了一眼，確認艾伯特的行動在按計劃進行，便不再關注。
    白羽依舊沒有歸來，那片屬於回歸教派的陰影區域，沉寂得令人不安。
    聶維揚取出那部珍貴的無線電原型機，調整頻率。
    “平都，這裏是聶維揚，我方已抵達預定觀測點，距離事件觸發還有一小時。”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絲毫臨戰前的緊張。
    短暫的電流嘶鳴後，平都那邊傳來了回應，依舊是那個冷靜的聯絡員聲音，但語速似乎比平時快了一絲：“平都明白。請盡量記錄觀測數據。指揮部詢問，此次事件中，是否有可能與目標建立直接通訊？”
    聶維揚目光掃過遠處那座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偽神雕像，以及莊園內部隱約可見的、如同血管般搏動的能量流光，回答道：“此次事件由目標主動引發。我有八成把握，可以提出建立通訊。”
    “平都明白。祝你好運。保持頻道清潔，完畢。”
    通訊切斷後，平都的房間裏響起一個年輕技術員壓低的聲音，帶著點難以置信的嘟囔：“……二號管理員怎麽又跑到他在的地方了……”
    話音未落，立刻被一個嚴厲的聲音打斷：“閉嘴！執行紀律！”
    房間裏徹底沉寂下去。
    聶維揚麵無表情地收起無線電。
    羅素在一旁咧了咧嘴，他盯著那台機器詭異的樸實畫風想說什麽，但看到聶維揚凝視遠方的側臉，又把話咽了回去，隻是默默檢查著自己身上那些看似過度清涼的植物，以及藏在葉片下的各種小玩意兒。
    山風漸急，卷動著壓抑的塵埃。
    生命莊園上空，無形的能量渦流正在加劇，連光線都開始微微扭曲，這絕非地球來客現在該有的能耐。棚戶區的疏散隊伍在艾伯特的怒吼聲中加速移動，如同逃離即將噴發的火山。
    倒計時，最後一小時。
    聶維揚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吐出。
    他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外界的紛亂，而是將意識沉入那片翻湧不休的智人心海，去觸碰那個因被褻瀆而燃起怒火、即將以完全體世界BOSS身份降臨的——另一個自己。
    羅素沒有注意到，聶維揚的氣息雖然依舊在此，但他眼中的光芒有一瞬間暗淡，隨即再次亮起。
    一切，即將開始。
    ……
    山風變得狂野，塵土與枯葉隨風狂舞，發出嗚咽嘯聲。
    鉛灰色雲層低垂，仿佛隨時會塌陷下來，將整片盆地壓碎。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詭異的寂靜，並非無聲，而是所有細微的聲響——蟲鳴、鳥叫、甚至草木搖曳的沙沙聲——都消失了，隻剩下風掠過空曠大地的嗚咽，以及一種越來越清晰的沉悶搏動。
    然後，他出現了。
    從遠方山脈的剪影間，一道黑色身影緩步走出。
    初時隻是一個模糊的點，但隨著他的靠近，那身標誌性的黑金製服、寬大的鬥篷、冰冷的紅色護目鏡，以及懸浮於身邊的菱形水晶，便如同噩夢般，清晰烙印在每一雙敢於眺望的眼睛裏。
    二號管理員。
    他沒有奔跑，沒有飛行，隻是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步伐向生命莊園走來。
    【世界BOSS[二號管理員]已出現，被目擊位置：亞洲東南維特納姆。《領袖級敵對目標檔案》已更新，請玩家瀏覽[世界BOSS：二號管理員]篇。】
    二號管理員所過之處，地麵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機，顏色變得晦暗不明。無形的精神壓製如同擴散的漣漪，先於他的腳步抵達，讓遠處棚戶區邊緣那些還沒來得及逃離的人感到一陣陣頭暈目眩，心髒被無形的巨手攥緊，隻能加速逃竄。
    生命莊園內部，刺耳的法術警報聲撕破了偽裝的平靜，各種防禦工事上閃爍起五顏六色的法術靈光，人影在圍牆後瘋狂跑動，聲嘶力竭的呼喊被風聲吞沒。
    循環主祭站在頂樓高台上，頸間的黑蛇瘋狂嘶鳴，他手中高舉著一枚散發著濃鬱生命能量的翠綠色晶體，口中念念有詞，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而二號管理員，對這一切仿佛視若無睹。他的腳步徑直踏入了混亂的棚屋區。
    山頂上，羅素身邊那個聶維揚隻是一道精心維持的幻象。聶維揚真正的意識，此刻正是二號管理員——當二號管理員與聶維揚同時出現，前者必然是主體。
    此時此刻，通過心相棱鏡碎片轉化，聶維揚非人的精神感知徹底釋放出來。
    在他眼前，世界呈現出另一番景象。天地間流動的不再是色彩，而是情緒的渦流與生命的火焰。
    那些正在艾伯特等人催促下倉皇逃竄的人群，在二號管理員眼中，是一團團劇烈燃燒的靈魂之火。
    這些火焰的燃料是恐懼、希望與求生欲，對二號管理員充滿了純粹的畏懼，仿佛他是行走的天災，是帶來終結的毀滅者。
    聶維揚受人信賴，二號管理員受人恐懼，而受人信賴的人與受人恐懼的存在關係匪淺，因此二號管理員似乎也開始值得信賴，聶維揚的眼睛也令人恐懼。
    當然，這並非現在的重點，現在人們需要考慮的隻有一個問題：如何逃離事件威脅。
    當二號管理員帶來的精神壓力進入棚戶區破爛的籬笆界限時，所有思緒都被最原始的本能取代——
    逃！
    “他來了！快跑——！”
    “別回頭！跑！”
    “媽媽……！”
    哭喊聲、尖叫聲、踐踏聲終於衝破了之前的死寂，如同決堤的洪水。人群並不訓練有素，此刻徹底失去了秩序，像被驚擾的鼠群，向著與那道黑色身影相反的方向亡命奔逃。
    艾伯特聲嘶力竭的吼聲被淹沒在恐慌的浪潮中，他隻能盡力維持著大致的方向，用身體擋住一些可能造成踩踏的狹窄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