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睡不醒的醒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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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遠誌心頭一緊,忙快步上前,還沒到跟前,蕭軟軟嬌軟甜糯的聲音就傳到了耳邊,“……就是這樣,宋世子,我們要報案,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毒害霍老將軍的嫡孫!
    這批人更是在天子腳下,京城城外想要搶奪霍二公子的屍身!
    你快把他們全部抓到大牢裏去嚴刑拷打!”
    白遠誌,“……”
    突然就不想往前走了。
    “大人!大人,冤枉啊!小的們隻是奉夫人之命來接二爺回家啊!絕對不是搶奪二爺的屍身!”
    喊冤枉的是個肥胖的男子,看模樣,應該是霍府的管事。
    鼻青臉腫地跪在地上,想必已經被蕭軟軟好好教導了一番“奪人屍身”的事不能做。
    蕭軟軟的聲音更加振奮,“來接你們二爺回家?接人是你們那樣接的?
    你們二爺都快死了啊!
    你們就搞這麽個又破又顛的馬車來,是生怕你們二爺死不了嗎?
    還有,你們二爺都快死了啊!
    你們夫人的兒子都快死了啊!
    你們夫人自己不來,倒是派一群不知所謂的奴才來?
    而且,我們是你們二爺的救命恩人,你們對主子的救命恩人就這樣鼻孔朝天地說話?
    還敢從本姑娘手裏搶人!
    今天不是宋世子來得快,本姑娘叫你們好好知道知道,搶屍身的的缺德事是不能做的!”
    那管事被駁得啞口無言,又喊起了冤枉。
    “閉嘴!全部帶回衙門,叫霍府的人來領!”
    宋正則不耐煩的聲音充斥著意味不明的興奮。
    “至於霍二公子,本世子親自送他回家,叫霍大立即回去好生迎著!
    他雙胞胎弟弟都快死了,他還光顧著拍太孫馬屁,不合適啊!”
    白遠誌恍然想起,市井傳聞,這位宋世子和京城大半的世家公子、小姐都結過仇,想必和霍伯征也有仇……
    ……
    ……
    傍晚,霍伯征匆匆行走在霍府精美的九曲連廊中。
    他長著一張和馬車中少年幾乎一模一樣的臉蛋,氣質溫潤清雅,不笑也帶了三分笑模樣,是個風度翩翩的美少年。
    霍府很大,一路上都有丫鬟、小廝、嬤嬤朝他行禮,叫他大爺。
    他沒有像平時般笑吟吟地回應,一直走到鬆鶴堂前才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高懸的銅質牌匾,深吐一口濁氣,這才踏步而入。
    鬆鶴堂裏不見霍府裏遍布的假山、草木,整個院子就是一座開闊的演武場。
    是他小時候和二弟隨著祖父習武的地方,也是祖父平日練武的地方。
    可現在,在這祖父曾揮舞過梅花槍、曾悉心教導他和二弟習武的演武場上,一個小丫頭正推著須發皆白的祖父不緊不慢地順著演武場繞著圈。
    他的父親死在戰場,他的祖父也老了,老得上不了馬,扛不起槍,老得連路都走不了了,隻能坐在輪椅上,讓人推著。
    霍伯征垂下眼,上前行禮,“祖父,孫兒不孝”。
    小丫頭停下腳步,輪椅隨之停下。
    霍老將軍沒有說話,靜靜看向自己的嫡長孫,氣氛一下凝滯起來。
    霍伯征咬了咬牙,掀起衣袍跪了下去,“孫兒無能,二弟遭此大難,孫兒卻毫不知曉,請祖父責罰!”
    霍老將軍重重吐了口濁氣,“你母親那邊怎麽說?”
    霍伯征早知道他會問,也早就想好了措辭,恭敬答道,“白大人雖則拿著二弟的佩劍上門,說的卻全是些不知所謂的話,甚至還冒犯天顏。
    母親隻當他是上門訛錢的,隻為以防萬一,才遣了人去看,沒成想,竟真的是二弟。
    奴才們辦事不牢靠,那位蕭姑娘又是個得理不讓人的,這才鬧了起來,讓宋世子撿了漏子鬧上門來”。
    “所以,都是奴才和蕭姑娘、宋世子的錯?”
    霍老將軍蒼老的聲音十分平靜,帶著久病之人特有的虛弱無力。
    霍伯征卻隻覺頭皮發脹,忙辯解道,“祖父,二弟離家十一年,母親也沒想到他會突然回京!”
    霍老將軍渾濁的雙眼從他身上掃過,沒再糾結這個話題,轉而問道,“你是如何安排的?”
    “已經請了三個太醫來,都說,都說,二弟早已,早已沒了氣息,隻剩最後半口氣吊著,救不回來了”。
    霍伯征說到這已是語含哽咽,深吐一口氣才勉強控製住哭音,繼續道,“孫兒剛剛去求了太孫。
    太孫已經將太醫院所有的好手都譴了過來。
    白大人那邊,孫兒準備親自上門賠禮道歉。
    隻還沒顧得上,明天一早,孫兒就備重禮前去”。
    “好手?太醫院的好手誰能比得上白院判?
    伯征,你不先去白府賠禮道歉,誠心相請,反倒去求太孫以權壓人。
    白院判來了,假如治不了,你還想在指責他兒子上門訛錢之後,再指責他公報私仇嗎?”
    霍伯征急切辯解道,“祖父,孫兒隻想著集思廣益,而且二弟的情況著實拖不得,從太孫那邊快一些。
    孫兒根本沒有那個意思,隻想著現在天快黑了,也不方便,這樣,孫兒這就去白府!”
    霍老將軍語氣淡淡,“不必了,我已經去過了,白院判現在正在為你二弟看診”。
    霍伯征愕然抬頭,祖父自從十一年前腿腳逐漸不方便後,就再也沒有出過門,現在竟然親自去了白府請罪!
    “祖父,孫兒無能,竟勞煩祖父親自勞累——”
    霍老將軍揮手打斷他,“不必說了,去看你二弟吧”。
    霍伯征張了張嘴,卻又咽下了嘴邊的話,起身行禮離開。
    霍老將軍目送著他的背影遠去,歎氣開口,“白姑娘,如何?”
    “我隻聽霍大公子說了幾句話,看不出是不是他下的毒”。
    霍老將軍愕然,他問的不是這個。
    甚至在白前開口前,他都沒有想過有那麽一絲可能,自己的長孫會給次孫下毒,脫口道,“怎麽可能是伯征?”
    白前疑惑,“為什麽不可能?在找出凶手前,所有人都有可能,霍二公子親近的人可能性更大”。
    霍家的嫡子嫡孫,一般人哪裏能說害就害到的?
    霍老將軍啞口無言,本來他對真龍血脈之力的說辭隻信了半分。
    這半分還是死馬當活馬醫的無奈和期待,現在這半分一下就漲到了三分。
    這樣一個聰敏的孩子又怎麽會在那種事上胡說八道,嘩眾取寵?
    “霍家一向遠離朝堂,與龍子鳳孫向來沒什麽交往。
    不過伯征是太孫的伴讀,說不定可以求得太孫幫忙救醒哥兒一命”。
    霍二公子,霍幼安,小名醒哥兒。
    據霍老夫人說,霍伯征雖然是哥哥,出生時卻又瘦又小,比霍幼安輕了足足兩斤。
    出世後更是經常生病,可能是身體不好,所以愛哭愛鬧,經常哼哼唧唧地一整夜都不睡。
    與他相反,霍幼安出世時就十分健壯,能吃能睡。
    別說鬧騰人了,就是大人們鬧騰他,他都不帶哭的,就養得更健壯了。
    這樣能吃能睡,又健壯乖巧的孩子,長輩們最是喜歡。
    雖說兩個孫子都一視同仁,但私心裏,霍老夫人還是更稀罕小孫子。
    遂借口大孫子鬧騰,需要更多的照顧,孔氏一個人忙不過來,將霍幼安抱到了自己身邊養著,閑來沒事就逗弄小孫子。
    可霍幼安實在是太能吃能睡,很多時候她隻能望著睡得香甜的小孫子歎氣,盼著他什麽能醒,陪自己樂一樂。
    這樣盼著盼著,霍幼安的小名不知不覺間就變成了醒哥兒。
    白前提醒道,“取血前須得要對方服用藥膳、禁欲、並泡藥浴七日。
    血必得要分七天七次取出,最後一次還得經由小青之口取出”。
    也就是說如果霍家真的能求得太孫出手,那位太孫最好能在霍府住上七天,為取血做準備。
    可以取血後,也至少要來霍府七次。
    要求國之儲君做到這一點,實在是天大的人情。
    霍老將軍點頭,麵色並不見多少為難。
    顯然,霍伯征身為太孫伴讀的情分隻是其次,他是篤定了霍家在皇帝麵前有這樣一份臉麵。
    白前也就不多說什麽,再次確認時間,“我最多隻能保住霍二公子二十天的命。
    之前又耽誤了幾天,也就是說,最多三天後,老將軍就要求得太孫殿下出手”。
    霍老將軍不知想到了什麽了,蒼老的歎息聲散落在四起的暮色中,“好孩子,辛苦你了”。
    ……
    ……
    第二天一早,霍老夫人就親自帶著孔氏和霍伯征前往白府,正式登門道謝。
    白院判在宮中輪值,不能輕易請休,白夫人帶著一雙兒女和蕭軟軟恭敬相迎。
    霍老夫人掛心霍幼安,並未久留,走的時候,她帶走了白前和蕭軟軟,用的借口是她看著兩個女孩兒十分歡喜,想讓她們陪一陪。
    在外人看來,自然是霍家知恩圖報,霍老夫人要抬舉白家的兩個女孩兒,但霍家的幾個主子都知道霍老夫人真正的目的是什麽。
    孔氏冷眼旁觀,待離了霍老夫人的視線就冷笑著對霍伯征道,“我看你祖父、祖母是老糊塗了,這樣的鬼話也信!”
    霍伯征顯然已經聽慣了她這樣大逆不道的話,無奈勸道,“所謂病急亂投醫,祖父祖母也是擔憂二弟,關心則亂”。
    孔氏又冷笑了一聲,沒再開口。
    她本就不是多話的人。
    霍伯征知道她性子執拗,也不多勸說,告退後就去鬆鶴堂尋白前。
    霍幼安七歲離京,前往神農山拜師,再也沒回過京城。
    霍老夫人和孔氏自然不方便千裏迢迢地去看他,霍老將軍腿又不方便。
    他滿了十歲後,身子骨強健了,每年都會去神農山一趟,待上十天左右。
    七歲後的霍幼安,霍府所有人中,隻有他最了解。
    昨天因為霍幼安的事,因為宋正則蠻橫地橫插一手,他忙得顧不上。
    現在得了空,他自然要去尋白前問問具體情況。
    白前的兄長白遠誌也是東宮的屬官,雖說因為官職不高,很少有和他打交道的機會。
    但他也算是熟悉,更別提經常被召到東宮的白院判了。
    在霍伯征的印象中,白院判是個專心鑽研醫術、根本不會做官的醫癡。
    否則也不會頂著“大蕭醫術第一人”的名頭,隻做了個院判。
    白遠誌是白院判的獨子,白氏一脈嫡支的嫡長子,卻沒有繼承他的衣缽學醫,反倒正正經經走了科舉的路子。
    進士及第後,並未享父親的蔭蔽,留在京城從九品小官做起。
    去年剛調到了東宮,官品也還是不高,從七品。
    雖說官品不高,但白遠誌十九歲就考中了進士,六年的時間就從九品爬到了從七品,還進了東宮。
    對他這樣沒有家族蔭蔽的人來說,已經是非常奪目優秀的了。
    霍伯征想著想著就有點走神,他十八歲了,母親一直對他抱有很大的希望。
    今年的春闈,他必定是要下場的,他自己卻沒有多大把握。
    “霍大爺”。
    霍伯征回神還禮,麵前的一雙少女,一個嬌美愛笑,一個穠麗溫柔,叫人一眼驚豔、賞心悅目。
    隻——
    霍伯征的目光落到白前身上,看著也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又生得嬌弱貌美。
    怕也隻是在家中耳濡目染,知道些藥理藥性罷了。
    難道還能真的懂醫術不成?
    那什麽真龍血脈之力、起死回生的說法更是無稽之談。
    以白院判的人品和白遠誌的能耐,倒不至於像母親說的那般借著醒哥兒上門騙財。
    但多半也就是小女孩兒虛榮心作祟,想憑著自己懂的那點皮毛,搏一點虛名罷了。
    說不得就是她站在明麵上,暗地裏卻回家請教白院判。
    假如真的治好了醒哥兒,再把功勞都攬過去。
    當然,也許,她想要的並不止一點虛名——
    霍伯征又打量了白前一眼,這麽漂亮的女孩兒,自然要搏個好前程的。
    如果真的誤打誤撞救活了醒哥兒,挾恩求報,非要嫁給醒哥兒,祖父必定不會拒絕。
    就算救不活醒哥兒,旁人也不會怪罪到她身上去。
    醒哥兒的情況,所有的太醫都看過了,他自己也看了。
    明明早就沒了氣息,隻不知道為什麽留了一段脈搏,極偶爾地心口還跳一下。
    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難道還能苛責一個小姑娘不成?
    更何況,她所謂的起死回生術中還涉及到了太孫——
    女孩兒麽,特別是漂亮、家世不錯、還有點小能耐、父母又不通人情世故、可以為女兒鑽營的女孩兒,耍點小花樣,完全是可以原諒的。
    霍伯征這般想著,麵上的笑又溫和了幾分,“白姑娘,醒哥兒的情況,我想再請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