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雙生兄弟(二)

字數:4659   加入書籤

A+A-


    霍幼安噢了一聲,沒有多餘的話,沒有多餘的動作,更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
    他從小就是這樣麵無表情的樣子,霍伯征雖是他的雙生兄長,卻幾乎從沒見過他哭,也很少見到他笑。
    隻他的麵無表情,卻與一般人繃著臉的麵無表情不一樣。
    仔細觀察就會發現,他臉上每片肌膚,沒一條肌肉,甚至每個毛孔都是輕鬆的,放鬆的。
    所以,他雖然常年麵無表情卻不會像祖父顯得威嚴肅重,更不會顯得冷厲凶狠。
    哪怕他站得再直,一言一行再符合世家公子的禮儀教養,因著這樣的“麵無表情”,他整個人總是顯得懶散,又懶洋洋的。
    仿佛美美睡了一覺後剛醒,又仿佛,他懶散得連笑,連哭,連做出任何表情都懶得費力氣。
    讓人見了忍不住懷疑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懶的人,更讓人忍不住羨慕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鬆弛的人?
    霍伯征根本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什麽特殊的情緒,又道,“醒哥兒,母親的為人,你很清楚。
    既然說了不是她指使的長生給你下毒,就一定不是。
    這件事中,你和母親都是受害者。
    你生死一線,母親亦是傷心難過,且還要受祖父祖母怪罪,受宋世子和蕭姑娘的懷疑指責。
    而且——”
    霍伯征說到這裏頓了頓,遲疑了一會,到底還是把話說出了口。
    “而且,就像蕭姑娘說的,母親明明什麽都沒有做,卻被所有人,甚至自己的親生兒子懷疑,這種滋味——”
    霍伯征長長一歎,“這種滋味,不用想也知道肯定十分不好受。
    所以母親才一下就病倒了,到了現在也還沒好清。
    醒哥兒,母恩大似天,就算母親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我們生為人子,也不該懷恨在心的。
    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了,別放在心上,啊!”
    霍伯征語重心長,霍幼安卻還是懶洋洋的,半眯著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打瞌睡,更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霍伯征忍不住推了推他,“醒哥兒,父親早亡,母親這些年來很不容易,你別怪她”。
    霍幼安打了個嗬欠,終於開口了,卻說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表妹的生辰禮,我已經準備好了”。
    霍伯征一愣,霍幼安又打了個嗬欠,扛著劍往回走。
    這是要回去繼續睡!
    霍伯征大急,“哎,醒哥兒,就算不為表妹準備生辰禮,也一起出去轉轉啊!
    祖母特意叮囑過的,你不能辜負祖母一番心意啊!”
    霍幼安停下腳步,霍伯征以為說服了他,忙幾步追上,正要開口,卻見霍幼安麵前多了一個人。
    從孔氏的院子回鬆鶴堂要穿過後花園,春日正好,後花園中一片繁花似錦。
    花團錦簇中,虎背熊腰、麵貌凶惡的花匠格外傷眼。
    冷著一張臉、困意綿綿的霍幼安在他麵前停了下來,問他,“眼睛好全了?”
    花農咧著嘴笑了,一張凶惡的臉更醜了,“回二公子的話,好全了,但白神醫說至少要過三個月後才能當成好眼睛使。
    還說,夏天日頭毒,如果要回邊關,最好能等到夏天過去,老將軍已經許了”。
    霍幼安點頭,正要離開,一道蒼勁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二爺!霍二爺留步!”
    卻是霍伯征的恩師瞿先生。
    霍幼安和霍伯征迎上幾步,俯身行禮。
    瞿先生顯然匆匆而來,平息了下氣息,上下打量了番霍幼安,笑道,“二爺果然一表人才,老將軍和老夫人好福氣!”
    瞿先生早在見了他的文章時便起了愛才之心,現在又見他俊美高大、眉清目正,更是喜歡。
    霍幼安拱手行禮,“瞿先生過獎了”。
    瞿先生擺手,朗聲笑道,“二爺的文章,老朽認真看了,質樸自然,言之有物,擲地有聲,實在是可造之材。
    老朽雖不才,卻在策論文章中浸淫了一輩子。
    待二爺養好身體後,文章方麵有不懂的,單管來問老朽,老朽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霍幼安再次俯身謝過,瞿先生顯然很高興,擺手免了他的禮,又殷殷叮囑霍伯征。
    “伯征,論筆力、論見地,你寫的與二爺的尚還有段距離。
    要多多用功,閑暇時間,與二爺多多切磋,定有進益”。
    霍伯征低頭應是,瞿先生見他態度恭謹,免不得又多叮囑了兩句。
    “伯征,春闈在即,東宮中無甚要事,太孫又不甚拘束你們。
    這段時間不如向太孫殿下請休,專心在家溫書為是”。
    霍伯征忙道,“先生,學生去了東宮也多半是在讀書的,並未耽誤功課”。
    在霍伯征做蕭序伴讀這件事上,瞿先生和霍老將軍的態度一致,都認為霍伯征是浪費時間,不務正業。
    隻不過他認為霍伯征應該專心讀書,而霍老將軍認為霍伯征應該專心習武。
    類似的話,他和霍伯征說過很多次,每次霍伯征的回答也都差不多,他心中自然不喜。
    這份不喜,因著有霍幼安站在一旁,今天又格外強烈些。
    “你每每總說不耽誤功課,但怎的學業總不見進益?
    不要說與二爺比,光說你小舅舅,與你幾乎同吃同住長大,都是老朽教導,孔老太傅閑暇指點,怎地他的學業也比你勝上許多?”
    霍伯征與霍幼安的小舅舅,即是孔氏的幼弟,孔老太傅的老來子孔靈子。
    霍伯征與孔靈子都是孔氏親自啟蒙,長大後不方便,就交給了瞿先生。
    瞿先生越說越生氣,“做學問,第一要義便是要靜心守心,你小舅舅自年後便閉門讀書。
    反觀你,便是不去東宮點卯,也難得見你能待在家中靜心讀書的!
    這次春闈,若是你小舅舅與你一起下場,他定是能中的,就看名次如何了。
    你二弟若是能下場,考個前三甲也不是不敢想!
    你呢?
    你敢保證你自己能中個進士回來?
    偏偏你小舅舅因著要求穩,要再等三年,這次春闈隻有你要下場!
    若是真的落榜也就算了,要是考個同進士回來,那才是叫你外祖、叫老朽的臉丟個幹幹淨淨!”
    同進士、如夫人,在仕林中向來遭人鄙視。
    落榜了,三年後還有機會一雪前恥。
    要是真中個同進士回來,霍伯征在讀書一途上也就算是走到盡頭了。
    “你好好想想!”
    瞿先生罵完拂袖而去,霍伯征垂著頭俯身恭送。
    這樣的話,他其實罵過很多遍,他都聽麻木了。
    隻不過今天瞿先生不但拿他跟小舅舅比,又多了拿他和醒哥兒比罷了。
    霍幼安偷偷打了個嗬欠,他懶得去向瞿先生請教文章,自然也懶得在這裏聽他罵霍伯征,他隻想早點回去睡覺。
    好困——
    想到曾經在經史子集、策論文章上浪費的無數睡覺的大好時光,霍幼安覺得更困了,抬腳就想走。
    “二爺,白神醫不喜歡花,卻來看了洛陽紅幾次。
    還問京城的洛陽紅什麽時候開花,肯定是很喜歡洛陽紅!
    二公子要是得空去看白神醫,可以帶些洛陽紅去,開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