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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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蕙娘。”
    陳慶有些意外。
    韓氏連忙起身拉開吱呀作響的艙門。
    楊蕙娘站在門外,小臉凍得通紅,淺灰色的舊襦裙被河風吹得緊貼在身上。
    “蕙娘!?”
    韓氏驚訝地側身讓開,“快進來快來,外麵冷。”
    楊蕙娘的目光飛快掃過桌上那碗清湯寡水的糊糊,眼中閃過一絲心疼。
    她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這是我剛做的雜糧豆子......”
    “這怎麽好意思......”韓氏推辭道,眼睛卻忍不住往豆子上瞟。
    “舅媽別客氣。”楊蕙娘將包袱推到韓氏麵前。
    陳慶注意到她手指上繭,這幾年大姑家的日子也緊巴。
    韓氏咬了咬嘴唇,“好,我先把這些雜糧豆子收起來。”
    她攥緊布包,轉身鑽進了裏艙。
    楊惠娘看向了陳慶,問道:“阿慶,往後有什麽打算?”
    陳慶回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楊蕙娘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從懷中摸出一個洗得發白的紅色荷包,塞進陳慶手中。
    “這是........”
    陳慶疑惑道。
    “我攢了兩年的私房錢,原本本來是想給自己置辦嫁妝的。”楊惠娘的臉微微紅了紅。
    陳慶微微一怔,道:“表姐,這怎麽行....這是你的.....”
    “怎麽?怕學武學不成?還不上我?”
    楊惠娘眨了眨眼睛,“到時候我可是要收利息的。”
    陳慶感受著荷包上殘存的體溫,認真道:“我一定會還你,連本帶利。”
    “我開玩笑的。”
    楊惠娘‘噗嗤’一笑,隨後起身道:“天快黑了,我得回了”
    “我送你。”
    陳慶跟著她走出烏篷船。
    兩人走在河阜上,刺骨的河風呼嘯。
    夕陽把啞子灣的剪影烙在泥土地上,碎陶片與魚鱗在汙水溝裏爭奪著最後的光亮。
    楊家在百花巷,巷弄窄得像根瘦弱的腸子,曲曲折折地擠在外城西角。
    青石板路早就裂開了縫,野草從縫隙裏鑽出來,巷子兩側的土牆斑斑駁駁,有些人家用碎瓦片補著漏風的牆洞。
    比起啞子灣連船上的搖搖欲墜,這裏的磚瓦房至少能遮風擋雨。
    兩人聊起了小的時候,楊惠娘也會講一些布莊中的瑣事。
    楊惠娘看著陳慶,“表弟,你好像變了。”
    陳慶輕笑一聲,“有嗎?”
    “不過挺好的。”
    楊蕙娘點點頭,“以前的你有些呆呆的........”
    說到這,她的臉色微紅。
    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楊家門口。
    楊蕙娘輕聲道:“我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陳慶點了點頭,道:“好。”
    楊蕙娘回到家沒多久,屋內傳來一道尖銳的聲音。
    “這回不一樣!他爹是殺豬的,頓頓見油葷!”
    “你啊,就是太年輕,不知柴米貴!”
    “娘,我怎麽就不知道了.......”
    ........
    這正是大姑陳金花的聲音。
    陳慶深吸一口氣,快步向著啞子灣走去,由於天色暗淡,此時路上的行人已經十分稀少。
    “快追!別放跑了五毒幫的雜碎!”
    突然,遠處傳來野獸般的嘶吼。
    緊接著,數十個手持利刃、殺氣騰騰的漢子從前方巷口廝殺而出。
    刀光在昏暗中迸濺出刺骨的寒芒。
    嘩啦啦!哐當!
    周圍的住戶瞬間臉色煞白,驚慌失措地緊閉門窗,唯恐被殃及池魚。
    “不好!”
    陳慶心頭一緊,立刻閃身縮進最近的角落陰影裏,屏住呼吸。
    他為人處事有三大原則。
    不惹事,不怕事,遇到事就跑。
    直到那喊殺聲、兵刃撞擊聲徹底消失在巷子深處,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隨即拔腿狂奔,朝著連船的方向衝去。
    “呼……呼……”
    衝進船艙,陳慶扶著膝蓋大口喘息,心有餘悸。
    這世道太混亂了。
    尤其是天黑,更是十分可怕。
    陳慶心中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謹慎謹慎再謹慎。
    “怎麽了?”
    韓氏見他這副模樣,嚇得臉都白了,慌忙撲上來上下摸索,“是劫道的還是幫派砍殺?傷著哪兒沒有?快讓娘看看!”
    陳慶擺擺手,平複著呼吸:“娘,我沒事,就是……走得急了點。”
    “那就好。”
    韓氏懸著的心終於放下,轉身向著裏艙走去。
    走到一半,她忽的挺住腳步,神情異常認真的道:“阿慶,如今你也長大了。不論你想做什麽,娘都支持你。”
    她頓了頓,聲音裏帶著一股韌勁兒:“娘明日開始多織些網,總歸……會有法子的。”
    說完,她低頭鑽進了裏艙。
    陳慶心中一暖,在原地默默站了許久,才慢慢坐了下來。
    夜色漸深,屋外寒風凜冽,發出陣陣呼嘯。
    清冷的月光透過船板的縫隙,斜斜地照進船艙裏。
    陳慶拿出楊蕙娘給的荷包,五兩碎銀和幾十枚銅錢滾了出來。
    想要學武,除了家傳,便隻能是拜師。
    拜師自然是需要拜師費的。
    陳慶低聲自語,“有了這些銀錢,我就有學武的機會。”
    這些都是楊蕙娘辛辛苦苦積攢而來的。
    荷包裏的碎銀,比他見過的任何月光都要皎潔。
    翌日清晨,霜重風冷。
    陳慶蹲在爐邊,看著陶罐裏翻滾的米糠糊糊。
    角落裏,韓氏佝僂著背,枯瘦的手指在漁網間穿梭。
    “娘,我出門了。”
    陳慶囫圇吞下碗裏稀薄的糊糊,裹緊補丁摞補丁的破襖。
    韓氏頭也沒抬的道:“早些回來,鍋裏雜糧豆子給你留著。”
    “知道了。”
    陳慶跳下自家船板,寒風立刻像刀子般灌進領口。
    石板路凹凸不平,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坑窪。
    垃圾隨處可見,堆積如山的廢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汙水在街道中央流淌,形成了一道道黑色的小溪,散發著刺鼻的惡臭,蒼蠅和蚊子在垃圾堆上嗡嗡亂飛。
    街上的人匆匆而過,有些人穿著破舊的衣服,補丁隨處可見;有些人則光著腳,腳底沾滿了泥土。
    這些岸上窩棚裏的貧民,一樣要繳納“簷水錢”,日子比起水上討生活的漁民,也好不到哪裏去。
    陳慶低著頭,加快腳步。
    不多時,他在兩間低矮的平房前停下。
    大門敞開,屋內一個身材幹瘦的中年男子正拿著一個大煙杆,隻見猛地嘬了一口,神情露出一絲享受。
    陳慶敲了敲門框,道:“三爺,托您辦個事。”
    這人正是牙人張三,因為誠實守信,辦事利落,在附近幾個街巷小有名氣,找他的人很多。
    想要找人學武,那也要看家世背景,來曆是否清白,所以需要牙人推薦。
    張三放下煙杆,起身笑道:“客氣了,有事盡管說,我張三能辦到的絕不含糊。”
    陳慶拿出一串銅板,沉聲道:“我想學武,隻是武館學費實在高昂,不知三爺能否替我尋摸個......別的路子?”
    “學武?”
    張三上下打量陳慶一番,目光在他洗得發白的衣襟上頓了頓,“小子,學武可跟學手藝不一樣。學不成,那錢也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
    他得把醜話說在前頭,免得日後糾纏不清。
    陳慶點頭道:“想好了。”
    “成,我想想......”
    張三眯著眼思忖片刻,“長平街有個老鏢師,曾經在鏢局跑鏢,後來因為年紀大了,受了暗傷,所以從鏢局退了下來,如今在家收一些弟子調教,你要是有意的話,我現在就帶你走一趟。”
    陳慶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好。”
    “這位老鏢師名叫周良,年輕的時候可是鏢局一個好手,如今在長平街也是頗有名望,近幾年招收了不少學徒。”
    路上,張三絮絮叨叨地介紹著老鏢師的脾性規矩,“你年歲不大,隻要出得起學費,十有八九能成。”
    陳慶默默聽著,將張三的每一句話都刻在心裏。
    不多時,兩人便來到了長平街的周家院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