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短暫地沉靜下來。
    沈明曦見狀，從錦被中伸出略顯蒼白的手，指向秦芸剛才放在小幾上的幾縷彩線和未用完的梅花枝“芸姐姐，那紅梅真好看。我瞧你纏花時，那紅線繞著梅枝，像是活的一般，有趣得緊。”
    秦芸見她喜歡，立刻玩了玩眉眼，湊近些與她說話“明曦想瞧瞧我怎麽纏的嗎？我再纏一支給你看？”
    沈明曦點點頭，費力地想挪動身子看得更清楚些。
    “莫動，仔細涼著。”沈明珠連忙按住她，幹脆將擱著彩線和梅枝的小幾搬到了床邊矮凳上，方便沈明曦斜倚著就能看清。
    然後她坐回床邊，拿起先前的話本，“芸兒纏花，我來給曦曦讀下一段奇誌怪談，如何？”她笑盈盈地望向秦旭和祁景昭，“旭大哥，世子，若不嫌我們姐妹聒噪，不妨也一道聽聽？”
    秦旭溫厚地笑笑“明珠妹妹的故事講得好，我正想聽下文。”
    他把手中的雜記合攏放在一旁，顯是願意參與這份安寧的分享。
    祁景昭的目光掃過床榻上眼含期待的沈明曦，見她蒼白的小臉因這份小小的熱鬧而有了些生氣，額角的傷痛似乎也被這暖融融的氣氛衝淡了幾分。
    他放下水杯，微微頷首，言簡意賅“恭敬不如從命。”
    於是，暖閣內重新流動起一種靜謐又生動的氛圍。
    沈明珠清朗悅耳的嗓音緩緩響起，講述著書頁翻飛間的奇遇與精怪故事。
    沈明曦雖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孩子，卻也在她抑揚頓挫的語調下，跟著睜大了眼，亦覺得新奇。
    秦芸在一旁一邊聽著，纖細的手指靈動地撚起紅線，繞著手中的小梅枝纏繞。
    她動作輕盈又熟練，彩線在梅枝虯結的枝椏間穿梭遊走，紅豔的花瓣在纏繞中若隱若現，宛如被賦予了新的生機。
    她偶爾停下來，讓沈明曦摸摸那光滑纏繞的彩線，她指尖的冰涼觸碰到秦芸溫暖的手指，換來安心的淺笑。
    秦旭安靜地聽著故事，目光時而落在妹妹靈巧的手指上，時而望向專注傾聽的沈明曦，眼中帶著溫和的笑意。
    祁景昭靠在椅背裏，眼神沉靜地望著眼前這一幕。
    燭光柔和地映照著他的側臉，他緊繃的身子，在這講述、纏花、傾聽交織的和諧畫麵裏，終是悄然放鬆下來。
    或許是為了驅散鼻尖縈繞不散的藥氣，他拿起一塊沈明珠先前推過來的甜糕，小口地品嚐著。
    他看著沈明曦因故事時而驚訝時而好奇的生動表情，看著她蒼白指尖撫過梅枝紅線的專注模樣，心底因著這幾日發生的事而產生的陰霾，似乎也被這小小的方寸暖閣裏流淌的脈脈溫情，無聲地驅散了些。
    祁景昭垂眸，看著手中半塊糕點，嘴角幾不可察地牽動了一下。
    而去尋柳琳琅的棠溪晴鈺，在好友麵前，也終究是忍不住，將心中的煩悶事告知她。
    她與妯娌間鮮少往來，作為淮安王府的王妃，此刻竟沒有能陪著她交談的知心人，柳琳琅不過是聽了些風聲，安慰兩句，棠溪晴鈺便落下淚來。
    “琳琅……”她剛開口，喉頭便被一陣酸澀哽住，忍了許久的淚珠終於無聲滾落，砸在她緊攥著的帕子上。
    她微微側過頭，珠釵的流蘇隨著她的輕顫微微搖晃。
    柳琳琅心疼得不行，立刻屏退了屋內侍立的丫鬟，親手倒了一杯溫熱的清茶，輕輕推到棠溪晴鈺手邊。
    她並未貿然碰觸棠溪晴鈺的臂膀，隻是用極溫柔、理解的目光看著她，低聲道“這裏清淨，有什麽憋屈難過的，隻管同我說。哭出來……也好。”
    棠溪晴鈺接過帕子，拭去淚水，深吸了幾口氣，努力想平複那份搖搖欲墜的情緒，聲音卻依舊是沙啞的
    “早年間……我總想著，夫妻本應同心，守著昭兒，好好教導他，這王府便是我們母子兩個的根基。縱使……縱使他不似從前那般待我，總還有血脈連著，總還有個盼頭……可如今……”她哽了一下，話未說完，泣不成聲。
    棠溪晴鈺的語氣充滿了濃濃的無力感，“琳琅，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
    “府上孩子多，熱熱鬧鬧，遇著事了，兄弟姐妹之間還能互相照應，擰成一股繩。”
    “便是明曦這次病得凶險，你們一家子也是齊心合力，外有沈老將軍和將軍坐鎮，內有你和老夫人精心照料，還有旭兒、芸兒真心實意地圍著，讓人看著又心疼又羨慕。”
    她的眼淚再次洶湧而出，聲音裏是濃得化不開的自憐與苦澀“可我呢？我們昭兒呢？這諾大的王府，人丁看著不少，於他而言，卻如同荒漠！”
    妾室們各有心思，庶出的兒女不成器不說，隻怕還暗中盼著他們母子跌落塵埃。
    昭兒是嫡長子，是世子，聽著尊貴無比，可內裏呢？
    連個能說句貼心話、遇事能真正商量依靠的手足都沒有。
    她說著，看向柳琳琅的眼神充滿了羨慕和深刻的痛苦
    “我……我現在悔極了！若是……若是我當年能再為他添一兩個同胞弟妹……哪怕隻有一個……他們兄弟姊妹之間互相扶持，也不至於讓他現在如此孤立無援！看著孩子們在你跟前打打鬧鬧，心都是暖的。”
    “昭兒……他太孤單了……每每想到這個，我就恨不能……恨不能……”她說不下去了，隻剩下壓抑的嗚咽。
    她也上了年紀，不適合生育。
    便是能生育，有精力再教養一個孩子，棠溪晴鈺也不想再麵對淮安王那人。
    柳琳琅自是明白棠溪晴鈺此刻的脆弱和恐懼的根源。
    這深宅內院，哪來的什麽父子情深、夫妻情深。
    更何怳生在王府，單單是王位，便能讓人爭得頭破血流，又何來所謂的手足之情？
    她將茶水更近地推了推，聲音放得更緩更柔，帶著撫慰的力量“晴鈺，莫說傻話。孩子們有沒有，都是天意緣分。況且，單一個世子，就抵得過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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