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丞相墓前柏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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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去年,蜀漢皇帝劉禪順從民意,下詔在漢中勉縣為諸葛亮修建了第一座祠廟,並在墓前植柏樹五十四株。所以諸葛亮墓,包括祠廟,看起來都非常的新,而且經常有人來掃墓。
    此前,還有專人日常管理。不過魏軍來了以後,那些人就躲起來不知道去哪裏了。
    躲避戰亂嘛,也是人之常情,沒什麽值得好奇的。
    傍晚的時候,石守信帶著麥粥、麵餅、時令果蔬來到武侯墓的祠廟內。那座諸葛武侯的雕塑,看上去栩栩如生。畢竟是剛剛建成沒有多久,上麵的漆都沒有脫落。
    石守信命孟觀等人擺上那些樸素的祭品,隨即命他們在外麵等候。
    “丞相,您曾說過非寧靜無以致遠,非淡泊無以明誌。石某便獻上樸素祭品聊表敬意。”
    他跪在雕像前的軟墊上,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
    雕像當然不可能說話,整個祠廟大堂內寂靜無聲,帶著一股難言的神秘感。
    石守信看著栩栩如生的諸葛武侯雕像輕聲問道:
    “丞相,蜀國這次要亡了。人心思變,險固的山河,還是擋不住水滴石穿的歲月侵蝕。
    蜀地的百姓們累了,他們不想送自家的子弟去北伐,去完成那個虛無縹緲,根本就沒有可能實現的複興漢室。
    人老了會死,國家老了會衰,世上既沒有不死之人,也沒有不亡之國。大漢已經亡了,這是天命,也是天意。
    您為了複興漢室奮鬥一生,感覺值得麽?”
    他佩服知行合一的人,無論那個人是秉持什麽觀點,隻要能身體力行去實踐,那麽就是值得尊重的。
    很顯然,這座墓的主人諸葛亮就是如此。不過石守信問的那個問題,早已作古的諸葛亮,顯然不可能給出答案。
    石守信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繼續說道:“魏軍入蜀之後,將會有一場浩劫,很多人都會死。在人算虎,虎亦算人的遊戲裏,多少人可以全身而退呢?丞相,您說他們可笑不可笑?”
    魏軍之中很多人都不知道,等他們去了蜀地以後,不知道會遇到多少“驚喜”。
    “丞相啊,我是個俗人,沒有您那麽高尚。我利用將死之人博取名聲,還勾搭寡婦,實在不是什麽好人。
    司馬家將來搞出來的那些破事,我真的兜不住,誰行誰上吧。
    在這亂世,我能保證自己活著,能保護我的家小,就已經很不容易,沒法想太多。
    先賢們常說勿以善小而不為,我可能就做點小善事,天下大同什麽的,我是不敢想的。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身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司馬家的人,可不值得我去效忠。
    所以,您就相信後人的智慧吧,畢竟,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永嘉之亂。
    伐蜀滅蜀都是天意,非人力可以阻止。
    在下今日來此打擾了,罪過罪過。”
    石守信長歎一聲,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後,起身出了祠廟。
    等他走出武侯墓的時候,外麵已經是漫天星鬥。孟觀好奇的上前詢問道:“石監軍,您剛剛在祠廟裏好久……”
    後麵的話,孟觀沒說,也沒必要說出口。天快黑了,還在祠廟裏跟已經作古的人說話,難道是希望他們顯靈麽?
    反正孟觀是不理解的。
    “回大營歇息吧。”
    石守信滿身疲憊的說道,懶得解釋什麽了。
    一行人回到鍾會大營內,剛剛走進營門,石守信就被一個哨兵帶到了某個軍帳內,值守的親兵他認識,就是衛瓘身邊的人。
    得知他回來了,衛瓘連忙將其迎進軍帳,二人落座之後,衛瓘將一個木盒子遞給石守信,盒子不僅上了銅鎖,而且一圈縫隙都塗抹了火漆,顯然是保密程度很高。
    “明日天亮就走,不過不是去洛陽而是去長安,大將軍現在已經坐鎮長安了。”
    衛瓘沉聲說道。
    石守信接過盒子,隻是作揖行禮,一句話都不說。
    “今日我卜了一卦,乃是易經中的第五十七卦。”
    衛瓘看石守信接過盒子,慢悠悠的說道。
    作為文人必讀之書,石守信對《易經》還是有些了解的,起碼六十四卦裏麵每一卦是什麽意思,他心裏都非常清楚。
    “風?”
    石守信疑惑問道。
    “對,就是風。陽安關破,起風了。”
    衛瓘意味深長的說道。
    石守信隱約猜到了某些事,隻是心中還不太確定。
    “風乃山雨欲來之兆,究竟是乘風而起,還是隨風飄落呢?”
    石守信反問道。
    “卦象不過預示而已,人終究是人,不會被卦象所擺布,這便是所謂的事在人為。
    如果什麽都不做,那卦象也就廢了,顯示什麽都不可能實現。
    天命無常,這卦象也有正反兩說。你問衛某,衛某也無法揣摩天意。”
    衛瓘摸著下巴上的胡須笑道。
    “明白了,那下官明日天亮便啟程。”
    石守信不想再跟衛瓘打啞謎了。
    他拿著盒子站起身離去,剛剛走到軍帳門口,衛瓘忽然叫住他道:“如果大將軍沒有派你回來送信,那麽你就在長安聽命,不必來漢中了。如果你遇到什麽麻煩,可以來找我。”
    “下官明白。”
    石守信麵色平靜說道,隨即出了軍帳。衛瓘這番話似乎有深意,但石守信暫時還無法參透其中奧妙。
    來到自己的軍帳內,石守信命令孟觀在門口守衛,沒有自己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進入軍帳。
    包括孟觀本人在內。
    石守信從袖口裏摸出一個精致的小鐵片,先用它小心翼翼的刮去木盒子上的火漆,然後找來一根特製的銅絲,將其插入銅鎖之中,輕輕的試探著扭動。
    隨著銅絲一進一出一轉,就聽到“哢”的一聲,銅鎖應聲而開!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長出一口氣。
    少府就是專門研究器械的,有個同僚精通這種機關鎖鑰,石守信跟他學了幾招,今日果然就用上了,這就叫技多不壓身。
    木盒子裏麵都是書信,乍一看數量不少。
    有衛瓘的,有羊琇的,有杜預的,有胡烈的,還有很多沒聽過名字的人寫的信!
    看起來都是魏軍裏麵中高級將領的信,非常重要。石守信一封一封拆開看,結果大吃一驚。
    杜預說鍾會跟蜀地將領眉來眼去的,書信往來頻繁,有可能會據蜀地而自立,做下一個劉備。
    胡烈說鍾會狂妄自大,入蜀之後可能有不軌舉動。
    羊琇說得更直接:鍾會必反。
    隻有衛瓘不置可否,說大軍會在穩固陽安關的防守以後班師回長安。
    果不其然,軍中很多將領當麵對鍾會畢恭畢敬的,私底下小報告一大堆,絕大部分都是說鍾會壞話的。
    不過按照規矩,軍中將領的書信要送回洛陽,必須要交給大都督或者監軍過目。這些應該就是軍中很多將領向衛瓘投訴鍾會的“告密信”。
    至於衛瓘看過沒有,那就很難說了,反正所有書信都沒有封口。
    石守信還找到一份報功的文書,上麵有很多人的名字,不過沒有他的。
    石守信立刻磨墨提筆,將這些書信全部謄抄了一份,然後用一塊絲綢將其緊緊裹住,貼身放好。
    不緊不慢的將木盒子的書信還原,上鎖,重新塗上火漆。石守信左看右看,覺得應該沒什麽破綻了,於是收好木盒子,躺下睡覺。
    ……
    長安,那略顯破敗的關中都督府內,司馬昭正在書房裏辦公。
    他身邊整理文案的人,是西槽屬劭悌。司馬昭眼角餘光看到劭悌有好幾次都是欲言又止,於是將筆放在筆架上,抬起頭有些不滿的詢問道:“有話就說,何必如此?”
    “大將軍,此番讓鍾會領兵伐蜀,實在是不妥。鍾會野心極大,如今手握重兵,難保不會有作亂的心思。
    如今換帥,還來得及。”
    劭悌苦勸道。
    “朝中堅定伐蜀的人,僅有鍾會而已。就連司馬氏姻親羊祜都反對伐蜀,其他反對的人就更多了,不讓鍾會領兵,我還能讓誰去呢?”
    司馬昭反問道。
    劭悌無言,因為真實情況確實如此,或者說,這麽“凶險”的活計,隻有鍾會願意幹。
    看到劭悌不說話了,司馬昭安慰他道:“鍾會攻下漢中,本地蜀國百姓畏懼魏軍,不可能支持他這個敵國統帥。而軍中將士家小都在中原故土,也不可能跟著鍾會瞎胡鬧,你就放心吧。”
    不得不說,這話確實有些道理,劭悌頓時附和了幾句,不再提起此事。
    處理完公務,司馬昭正要起身離去,到城外逛逛,忽然聽侍從稟告,說是賈充求見!
    一見麵,賈充就對司馬昭問道:“大將軍,您信任鍾會麽?”
    司馬昭答道:“我自然是信任鍾會的,就算是派你領兵伐蜀,我也一樣信任你。”
    賈充無語了,後麵的話壓根就說不出來,隻好對司馬昭作揖行禮,找了個借口告退。
    等賈充離開後,司馬昭才離開都督府,回到自己在長安的別院。
    夜很長,司馬昭無心睡眠,躺在書房的榻上,思考著伐蜀之戰後的事情。那時候,他已經是晉公了,很快晉國就會取代曹魏,他會成為皇帝。
    司馬昭有個心病,也是因此而來:
    過繼給司馬師的次子司馬攸,是未來權力傳承的一個極大隱患。
    為什麽這麽說呢?
    因為司馬家奪取政權,改朝換代後,司馬懿要不要追封為帝?
    那必須的。
    司馬師要不要追封為帝?
    那……也是必須的,因為長幼有序。
    所以問題來了,司馬攸是司馬師的嫡長子,司馬師被追封為皇帝,司馬攸就是正統。
    而司馬昭當了皇帝,他自己的嫡長子司馬炎,也應該是皇帝,司馬炎也該是正統。
    那司馬炎和司馬攸,究竟誰是正統呢?
    現在朝臣們多半會支持司馬炎,這個並沒有什麽好說的。
    可是,如果司馬炎的兒子不爭氣,那麽皇太孫和另一個“嫡長子”司馬攸比,誰更正統一些呢?
    別人怎麽想,司馬昭不太清楚。
    大概,朝中大臣們,會有很多想法吧。
    所以司馬昭考慮的是,他必須盡快把司馬攸“要回來”。
    這樣的話,司馬炎就是司馬攸的親兄長。長幼有序,司馬炎的子嗣便是理所應當的正統,也是堵死司馬攸奪權的路子,讓他死了這條心。
    然而,立嗣如立國,送出去的孩子,哪有那麽容易能要回來的呢?
    司馬昭為這個事情很是煩悶。
    正當他心中煩悶之時,王元姬推開房門,走到他身邊,坐到床榻之上。
    “鍾會見利忘義,喜歡挑起事端,恩寵太過一定會作亂,不能委以重任。
    此番伐蜀,鍾會必反。”
    王元姬一見麵就沉聲說道。
    “我讓鍾會領兵伐蜀,自有用意。”
    司馬昭冷哼一聲說道。
    “噢?是什麽用意?”
    王元姬捏著司馬昭的手,漫不經心問道。
    “哼,鄧艾是征西將軍,鍾會是鎮西將軍,鍾會雖然統籌全局,但鄧艾的官職,還略高於鍾會。
    二人必不可能聯合起來反叛。
    諸葛緒是雍州刺史,劉欽是魏興太守,他們四人互不統屬,隻是名義上聽從鍾會。
    而且這四部兵馬,也分屬四區,各部軍官隻熟悉本軍,不熟悉其他。
    四軍聯合起來的可能微乎其微。
    這麽一個部署,鍾會如果要反,他如何做得到?”
    司馬昭眼中寒光閃過,顯然是早有部署。
    聽到這話,王元姬也不再說什麽。
    司馬昭站起身,背對著王元姬歎息道:“鍾會參與機要十多年,知道太多的事情。此人不除,我心難安。”
    “那就靜候佳音吧。”
    王元姬隨口說了一句,隨即緩緩退出書房。她本有話想說,看到司馬昭的模樣,又不想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