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乍破。
    昆侖之巔，觀雲台。
    此地是昆侖宗門舉行飛升大典、宗主繼位之所，白玉為階，紫氣東來，一向是仙家氣派的極致。
    可今日，這裏卻像是一座巨大的墳場，連風都仿佛被凍結在了肅殺的空氣裏。
    黑壓壓的人群，從台前一直延伸到遠處的山門，數千名昆侖弟子與長老，在此刻，匯成一片死寂的黑色海洋。
    當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帶著她身後那個白衣的“禍源”，踏上觀雲台中央時，所有的沉默，都化作了淬毒的利箭。
    成千上萬道視線，裹挾著複雜到難以言喻的情緒，從四麵八方，盡數釘在他們二人身上。
    顧劍辰的《逆心魔典》在識海中瘋狂運轉，像一台無聲而精密的榨汁機，將這場盛大的“審判”化作了一席饕餮盛宴。
    真是一場感官的狂歡。
    他甚至不用去看每個人的臉，就能清晰地“品嚐”到這些情緒的細微差別。
    那些自視甚高的內門翹楚們，貢獻的“嫉妒”是青綠色的，像一大片長滿了銅綠的檸檬。
    酸澀嗆人，後勁十足，回味起來還能讓舌根發麻。
    幾個平日裏與天劍峰交好的長老，則在暗中貢獻著幸災樂禍，那味道是暗黃色的。
    如同腐爛變質的油脂，滑膩，令人作嘔，品相極差，隻能算作是開胃前的劣質小菜。
    而占據了主味的，是那股因宗門聲譽受損而生的憤怒，因師尊一意孤行而生的無奈，以及，對魔道即將到來的報複而生的恐懼。
    所有情緒交織、發酵，最終匯聚成一片濃厚到化不開的、名為“看好戲”的黑色惡意，如同一片沉重的陰雲，籠罩了整座昆侖之巔。
    他垂著眼，將自己那張俊美得近乎邪異的臉上，精心調配出七分蒼白，三分脆弱。
    像一尊即將被獻祭的、完美無瑕的玉雕，安靜地站在謝清寒身後半步的位置。
    狂風吹得他衣袂獵獵，整個人看上去搖搖欲墜。
    他隻是在心中，對著身前那道孤絕清冷的背影，無聲地、愉悅地發問。
    師尊，你看。
    這就是你為我一人，背叛整個昆侖，換來的景象。
    壯觀嗎？
    喜歡嗎？
    謝清寒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聞，也恍若未見。
    她的世界裏，仿佛隻剩下眼前那片即將被他們親手撕裂的雲海，以及，身後那個她要用一切去守護的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無聲的對峙，會一直持續到他們離開為止時，一個蒼老的身影，終究是沒能忍住。
    天劍峰劉長老越眾而出，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再無半分平日的威嚴，隻剩下一種近乎悲壯的祈求。
    “宗主！”
    他的嗓音嘶啞，像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
    “請……三思啊！”
    他重重地跪了下去，額頭磕在冰冷的白玉石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昆侖立派數萬載，曆代先祖喋血守護的聲譽，不能成為天下人的笑柄啊！您此舉，與親手將宗門基業推入火坑何異？”
    隨著他的動作，又有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跟著跪了下來。
    “請宗主以大局為重！”
    “魔道奸計，不可不防啊宗主！那夜煌小兒不過是想借您之手，揚他魔道威名，此乃陽謀啊！”
    悲愴的勸諫聲，終於打破了那片死寂，卻也讓那股黑色的惡意，翻湧得更加洶湧。
    顧劍辰甚至能“嚐”到，劉長老那份悲憤中，夾雜著一絲隱秘的、希望用全宗門的壓力逼迫謝清寒回心轉意的“算計”。
    天真。
    他算錯了謝清寒。或者說，他算錯了謝清寒對“顧劍辰”這三個字的執念，究竟有多麽恐怖。
    這種壓力，對她而言，非但不是束縛，反而是催化劑。
    果然，謝清寒終於有了動作。
    卻不是看向那些跪地的長老。
    她隻是伸出手，極其自然地，為身後的顧劍辰，理了理被風吹亂的一縷額發。
    動作輕柔，專注。
    仿佛這觀雲台上，這萬千弟子長老，這昆侖萬年的聲譽，都不及他一根發絲重要。
    這個動作，比任何一句斥責，都更具殺傷力。
    全場死寂，連風聲都消失了。
    劉長老抬起頭，看著這一幕，整個人都僵住了，眼中最後的光，也徹底熄滅。
    絕望，如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就在此刻，在所有人都被這無聲的輕蔑與偏愛，刺激到道心震顫的刹那。
    謝清寒忽然伸出手。
    她沒有回頭，手臂卻向後探去，無比精準地，一把攥住了顧劍辰的手腕。
    不是牽，是攥。
    她的手很冷，像是萬載的玄冰，五根手指如鐵鉗般扣在他的腕骨上，像一條掙不脫的、用體溫鑄就的冰冷鎖鏈。
    這更像是一個宣告。
    一個向著整個昆侖，乃至整個修仙界，無聲的、霸道的主權宣示。
    【叮！檢測到目標謝清寒‘決心’‘守護’‘占有’的複合情緒達到峰值！】
    【獎勵：獲得臨時技能‘霜天劍意（微弱）’！】
    【霜天劍意（微弱）：宿主可暫時借用一絲謝清寒的本命劍意，對同階修士，擁有絕對的壓製力。】
    顧劍辰沒有掙紮，甚至連指尖都沒有動一下。
    他任由她攥著，像一個被完全掌控的、漂亮的玩偶，嘴角在無人看見的角度，微微勾起。
    下一刻。
    【噌——】
    一道璀璨到極致、仿佛能貫穿天地的白色劍光，自謝清寒腳下衝天而起。
    那股不講道理的、無與倫比的霸道劍意，以摧枯拉朽之姿，瞬間撕裂了昆侖上空厚重無邊的雲層，撕開了一道直通天際的巨大豁口。
    劍光裹挾著手腕相連的兩人，在萬眾矚目之下，化作一道白色的流星。
    瞬間，消失在天際。
    隻留給這滿山滿穀的絕望與憤怒，一個決絕的、充滿無盡爭議的背影。
    跪在地上的劉長老，望著那道許久都合不攏的豁口，終是再也撐不住，一口老血噴出，仰天栽倒。
    觀雲台上，一片兵荒馬亂。
    而高天之上，罡風凜冽。
    顧劍辰感受著手腕上那不容拒絕的力道，感受著身前之人那磅礴如海的靈力，再低頭看去，昆侖山已化作腳下一個渺小的白點。
    那些跪地哭嚎的長老，渺小得如同被碾碎的螻蟻。
    他笑了。
    那份來自全昆侖的憤怒與絕望，被謝清寒無情的偏愛與占有欲這麽一攪和，再用劉長老那份天真的算計做引子。
    最終釀出的，是何等醇厚、何等醉人的滋味。
    這，才是複仇該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