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殘軀遁驪山 驚濤撼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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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夜風如同刀片,刮過侯硯卿的臉頰,帶來火辣辣的痛感,卻也讓他混沌的意識保持著一絲清明。他跌跌撞撞地在華清宮迷宮般的園林中穿行,身後燈火通明、殺聲震天的凝香閣方向,如同一個巨大的、散發著血腥與混亂的漩渦,正在迅速擴散。
    左臂的傷口像是一個無底洞,不斷地吞噬著他的力氣和體溫。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身後蜿蜒成斷續的暗紅色痕跡。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腹間的劇痛——那是識海金色碎片強行爆發後帶來的反噬,如同內髒被無形的手狠狠攥住、揉搓。他隻能依靠著求生的本能和懷中那卷沉重“罪證錄”帶來的灼熱使命感,機械地邁動著灌了鉛的雙腿。
    識海中,那片金色碎片的光芒黯淡了許多,如同風中殘燭,卻依舊頑強地散發著微弱的波動。這波動此刻不再指向某個具體的目標,而是如同最靈敏的羅盤,本能地引導著他避開那些迅速合攏、如同天羅地網般的追捕氣息。哪裏守衛森嚴,哪裏殺機暗藏,哪條小徑相對僻靜……一種玄之又玄的直覺指引著他,在死亡邊緣艱難地尋找著那渺茫的生機。
    他不敢走大路,專挑假山怪石的陰影、茂密樹叢的間隙、甚至是幹涸的溪澗溝壑潛行。遠處不斷傳來侍衛急促的呼喝聲、兵刃碰撞聲和奔跑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近。好幾次,火把的光芒幾乎掃到他藏身的角落,冰冷的刀鋒擦著他藏身的灌木掠過,帶起的勁風讓他頭皮發麻。
    終於,憑借著識海碎片的微弱指引和一股亡命的狠勁,他衝到了華清宮西北角一處相對低矮的宮牆下。牆外,便是陡峭嶙峋、林木茂密的驪山山體。這裏是宮苑防衛的相對薄弱點,但此刻,牆頭也已有火把晃動,顯然得到了加強警戒的命令。
    侯硯卿背靠著冰冷潮濕的宮牆,劇烈地喘息著,肺部如同破舊的風箱。汗水混合著血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抬頭望著那數丈高的宮牆,眼中閃過一絲絕望。以他現在的狀態,根本不可能攀越。
    難道……功虧一簣?
    就在這時,懷中的“金鱗令”突然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溫熱感!這溫熱感並非來自令牌本身,而是……來自宮牆之外?!
    侯硯卿心中猛地一跳!他強忍著劇痛,將意念集中到識海碎片,嚐試著去感應那令牌傳來的微弱指引。果然!一絲極其隱晦、卻同源同宗的力量波動,如同黑夜中的螢火,正從宮牆外的某個方向傳來!那波動帶著一種守護的意誌,正努力地試圖與他識海中的碎片建立聯係!
    是莫蘇德!一定是那位“金鱗閣”的老人!他在外麵接應!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間點燃!侯硯卿精神一振!他迅速環顧四周,目光鎖定在不遠處一株緊貼著宮牆生長的巨大古柏。古柏虯枝盤曲,有幾根粗壯的枝椏,恰好伸出了宮牆之外!
    拚了!他咬緊牙關,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撲向那株古柏。粗糙的樹皮摩擦著他滿是血汙的身體,帶來新的刺痛。他手腳並用,如同瀕死的壁虎,艱難地向上攀爬。每上升一寸,都耗盡他巨大的意誌力。左臂的傷口在樹幹上反複摩擦,鮮血淋漓,劇痛幾乎讓他昏厥。但他死死咬著牙,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爬過去!把罪證帶出去!
    當他的手指終於觸碰到那根探出宮牆的粗壯枝椏時,身後的追兵腳步聲和呼喝聲已近在咫尺!
    “在那邊!牆下!抓住他!”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他攀附在樹上的身影!數支弩箭帶著淒厲的尖嘯破空射來!
    侯硯卿根本來不及思考,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猛地向前一撲,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朝著宮牆外那未知的黑暗和陡峭的山坡墜落下去!
    “噗通!” “哢嚓!”
    身體重重砸落在厚厚的腐殖質和枯枝敗葉上,又順著陡峭的山坡不受控製地翻滾、碰撞!天旋地轉!骨骼斷裂般的劇痛從全身各處傳來!眼前徹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據!他失去了所有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瞬,也許是漫長的煎熬。一絲微弱的呼喚和冰涼的觸感將他從無邊的黑暗中拉了回來。
    “守護者……守護者大人!醒醒!醒醒!”
    侯硯卿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隻能看到一張布滿皺紋、寫滿焦急的蒼老麵孔在眼前晃動。是莫蘇德!老人枯槁的手正用沾濕的布巾擦拭著他臉上的血汙,眼中充滿了擔憂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莫……老……”侯硯卿的喉嚨幹澀發不出完整的音節。
    “別說話!你傷得太重了!”莫蘇德聲音急促,警惕地左右張望。這裏是一處極其隱蔽的山坳,周圍是茂密的灌木和高大的山石,暫時隔絕了宮苑的喧囂。“老朽收到聖匣……不,是您識海中‘鑰匙’最後爆發出的強烈指引,知道出了大事,冒險在宮牆外接應……幸好……幸好趕上了!”他一邊說,一邊迅速檢查侯硯卿的傷勢,看到那深可見骨、血肉模糊的左臂和身上多處骨折般的淤傷時,老人倒吸一口涼氣。
    “卷軸……令牌……”侯硯卿用盡力氣,從懷中摸索出那用油布包裹、依舊被他死死護住的“叛徒罪證錄”和“金鱗令”,顫抖著遞向莫蘇德。
    莫蘇德看著那染血的油布包,渾濁的眼中瞬間湧起滾燙的淚水!他雙手顫抖地接過,如同接過千鈞重擔。“拿到了……終於拿到了!二十年了!父親!兄弟們!你們在天之靈可以瞑目了!”他老淚縱橫,對著驪山的方向深深叩拜。
    “此地……不可久留……”侯硯卿虛弱地提醒,聲音細若遊絲。
    “老朽明白!”莫蘇德抹去淚水,眼神變得無比堅毅。他迅速從帶來的包裹裏取出一件破舊的羊皮襖和鬥笠,蓋在侯硯卿身上,掩蓋血汙。“老朽在驪山深處有一處早年備下的隱秘獵戶小屋,絕對安全!我們先去那裏療傷!”
    說罷,老人咬緊牙關,將侯硯卿沉重的身體費力地背起,佝僂著腰,深一腳淺一腳地向著驪山更幽深、更黑暗的密林深處蹣跚走去。老人的背脊並不寬厚,甚至有些瘦弱,但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穩,仿佛背負著二十年來所有的血淚與希望。
    在他們身後,華清宮的方向,火光映紅了半邊夜空。混亂並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太子遇刺(未遂)、東宮大總管李輔國竟是祆教叛徒且悍然弑主的驚天消息,如同投入滾油鍋的冷水,瞬間炸開了鍋!消息如同長了翅膀,伴隨著惶惶不安的信使和驚飛的夜鳥,以最快的速度,撕裂沉沉夜幕,向著那座燈火輝煌、卻即將迎來驚濤駭浪的煌煌帝都——長安城,瘋狂湧去!
    巍巍驪山,沉默地注視著山下離宮的混亂與山間艱難跋涉的身影。而千裏之外的長安城,此刻依舊沉浸在上元節餘韻的繁華與寧靜之中。太極宮的飛簷在月光下泛著清冷的光澤,東宮的燈火徹夜通明。然而,無人知曉,一股足以撼動帝國根基的暗流,正裹挾著血與火的秘密,洶湧而來。
    長安城平靜的水麵之下,真正的驚濤駭浪,才剛剛開始醞釀。侯硯卿用命換來的那份罪證,將成為點燃這滔天巨浪的第一顆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