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金匣啟新劫 寒潭葬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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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暗河如同巨蟒的食道,裹挾著侯硯卿在無盡的黑暗中奔流。渾濁的河水帶著刺鼻的腥臭和腐爛的泥沙,不斷灌入口鼻。傷口被冰冷的河水浸泡,如同無數鋼針在反複穿刺,帶來撕裂靈魂的劇痛。每一次沉浮,都伴隨著窒息般的絕望。懷中的牛皮賬本如同燒紅的烙鐵,緊貼著胸口,提醒著他肩負的重任和那個顛覆性的疑問。
    他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時間在黑暗中失去了意義。意識在劇痛、寒冷和窒息的輪番折磨下,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他隻能憑借著求生的本能,在每一次被水流按入河底時,拚命蹬腿,掙紮著將頭探出水麵,貪婪地吸一口帶著濃重水腥味的空氣。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亮,水流的速度也似乎平緩了一些。侯硯卿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著光亮的方向掙紮。
    嘩啦!
    他猛地衝出了狹窄的暗渠出口!冰冷的空氣夾雜著草木的氣息撲麵而來!眼前豁然開朗!
    月光!清冷的月光灑在寬闊的河麵上,波光粼粼。兩岸是茂密的蘆葦叢,在夜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遠處,長安城巨大的輪廓在月色下若隱若現,燈火稀疏。
    他漂到了城外!渭水的一條支流!
    劫後餘生的狂喜隻持續了一瞬,就被刺骨的寒冷和沉重的傷勢拉回現實。他奮力劃水,掙紮著爬上一處淺灘。冰冷的河泥沒過了膝蓋,他踉蹌著撲倒在濕漉漉的草地上,劇烈地咳嗽,嘔出帶著血絲的河水。
    月光下,他低頭查看自己:衣衫襤褸,布滿了破口和凝固的血痂,肋下、背脊、手臂的傷口被水泡得發白翻卷,觸目驚心。失血過多帶來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風箱般沉重。
    他顫抖著手,探入懷中。萬幸!那本用油鞣牛皮包裹、又在懷中緊貼的賬本,雖然浸透了冰冷的河水,但包裹嚴密,裏麵的紙張應該受損不大!這是他用命換來的鐵證!
    他掙紮著坐起身,靠在岸邊一棵歪脖子柳樹上,劇烈地喘息。那個在地下暗渠中看到的、顛覆性的畫麵,再次清晰地浮現在眼前——突厥“天火刃”圖譜上的範陽薩滿符文!
    為什麽?
    這恐怖的殺器,到底是突厥秘傳,還是範陽薩滿的造物?抑或是…兩者結合的產物?
    阿史勒知道這個秘密嗎?他是否也在隱瞞著什麽?
    崔器親自出馬搶奪圖譜,楊國忠是否也知曉這背後的聯係?
    沈萬金的金匣,封存的僅僅是一份名單或契書?還是…與這邪異的兵器圖譜有關?
    疑問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他的心髒。他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漩渦的邊緣,看到的隻是冰山一角。
    “必須…必須盡快把賬本和…這個消息…送出去…” 侯硯卿咬著牙,撕下相對幹淨的裏衣布條,草草包紮住幾處還在滲血的主要傷口。寒冷和失血讓他的思維變得遲鈍,但他知道,這裏絕非久留之地。楊國忠的爪牙遍布長安內外,很快就會發現他逃出了城!城門口和各處要道,必然已經布下天羅地網!
    他需要一個安全的落腳點,一個能信任的人!
    程千裏將軍遠在北庭,遠水難救近火。大理寺已不可回。陳三指老藥師?他或許能治傷,但無力庇護。阿史勒?他的工坊恐怕也早已被監視甚至被毀…侯硯卿腦中飛快地過濾著一個個名字。
    最終,一個名字定格下來——萬年縣尉,張巡!
    此人出身寒微,性情剛烈,素有清名,與楊國忠一黨素無瓜葛。更重要的是,他曾在侯硯卿偵破一樁棘手命案時,頂住上官壓力,給予過關鍵支持。此人或許值得一賭!
    萬年縣在長安東南,渭水之南。侯硯卿辨明方向,強撐著站起,如同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深一腳淺一腳地沿著河岸,向著東南方向艱難前行。每一步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痛得他冷汗涔涔。他不敢走官道,隻能在荒野、田埂和樹林的邊緣穿行。
    夜色是最好的掩護,也是最大的折磨。饑餓、寒冷、傷痛、失血帶來的眩暈,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著他的意誌。他隻能靠咀嚼苦澀的草根和樹葉,勉強維持一絲清明。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開始蒙蒙發亮。遠處的地平線上,浮現出萬年縣城低矮的輪廓。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即將靠近縣城外圍的一片小樹林時,一陣急促而整齊的馬蹄聲,如同悶雷般從官道方向滾滾而來!緊接著,是刀劍出鞘的鏗鏘聲和一聲威嚴的斷喝:
    “奉京兆府手令!緝拿大理寺潛逃要犯侯硯卿!封鎖四門!嚴查過往行人!有窩藏者,同罪論處!”
    追兵到了!而且,京兆府直接下令!這意味著楊國忠已經徹底撕破臉,動用官府力量公然追捕!
    侯硯卿的心瞬間沉到了穀底。他迅速伏低身體,躲進一片茂密的灌木叢中。透過枝葉的縫隙,他看到一隊盔甲鮮明的府兵,如同鐵流般衝過官道,直撲萬年縣城門!城門處瞬間加強了警戒,盤查變得極其嚴格。
    前有堵截!後有追兵!而他,已是強弩之末!
    怎麽辦?硬闖城門無異於自投羅網!繞城而走,他這副重傷垂死的樣子,根本支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會被搜捕的騎兵發現!
    絕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將他淹沒。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被風吹散的車輪聲和低低的交談聲,從不遠處的另一條鄉間小路上傳來。
    “爹,天快亮了,咱們得快點,不然趕不上開市了。”
    “嗯,再快點。這筐新摘的菱角,水靈著呢,能賣個好價錢。”
    是早起進城賣菜的農人!一對父子推著一輛堆滿新鮮菱角的獨輪車,正沿著小路走向城門方向!
    一個大膽的計劃瞬間在侯硯卿腦中成形!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猛地從灌木叢中衝出,踉蹌著撲倒在獨輪車前!
    “啊!什麽人!” 推車的老農嚇了一跳,差點把車推翻。
    “老丈…救…救命…” 侯硯卿抬起頭,露出一張沾滿泥汙血痂、蒼白如紙的臉,聲音虛弱至極,“我…我是行商的…路上遭了強人…財物盡失…身受重傷…求老丈…帶我進城…尋個郎中…” 他故意將“行商”二字說得很重,同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從懷裏摸出僅剩的一塊碎銀子(之前藏在靴筒裏的救命錢),顫抖著遞過去。
    那銀子在晨曦微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老農和他兒子愣住了,看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氣息奄奄的“商人”,又看看那塊分量不輕的碎銀,臉上露出猶豫和掙紮。城門處,府兵的盤查聲清晰可聞。
    “爹…這…” 年輕兒子有些害怕,看向父親。
    老農盯著侯硯卿看了片刻,又警惕地看了看城門方向,最終,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他一把抓過銀子塞進懷裏,低聲道:“快!躲到菱角筐下麵去!用濕布蓋嚴實了!憋住氣!進城再說!”
    侯硯卿心中一塊巨石落地!他強撐著,在老農兒子的幫助下,艱難地蜷縮進堆滿新鮮菱角、散發著泥土和水汽清香的大籮筐裏。濕漉漉、帶著河泥腥氣的粗麻布蓋了上來,眼前頓時一片黑暗,隻有菱角梗葉的尖刺隔著薄薄的衣衫刺痛皮膚,還有那濃鬱的水生植物氣息充斥口鼻。
    獨輪車再次吱呀吱呀地動了起來,向著城門方向推去。
    侯硯卿蜷縮在狹小、潮濕、布滿尖刺的空間裏,屏住呼吸,全身的傷口都在叫囂。他能清晰地聽到外麵越來越近的盤查聲、士兵粗魯的嗬斥、老農謙卑討好的應答…每一次車輪的顛簸,都像碾過他的骨頭。
    “筐裏裝的什麽?”
    “軍爺,是…是今早剛從塘裏摘的菱角,水靈著呢,您嚐嚐?” 老農的聲音帶著諂媚。
    “掀開看看!”
    “哎,好,好…” 粗麻布被掀開了一角!
    刺眼的光線透了進來!侯硯卿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覺到士兵審視的目光掃過堆疊的菱角!
    “行了行了!一股子泥腥味!快走快走!別擋道!” 士兵不耐煩地揮手。
    粗麻布重新蓋上。車輪再次滾動。侯硯卿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冷汗已經浸透了後背。
    終於,獨輪車吱呀吱呀地通過了城門,進入了萬年縣城。老農父子沒有食言,七拐八繞,將車推到一條僻靜無人的小巷深處。
    “出來吧,後生。” 老農掀開粗麻布,低聲道。
    侯硯卿掙紮著爬出籮筐,渾身濕透,沾滿菱角的碎葉和泥汙,狼狽不堪,但眼中充滿了感激:“多謝…老丈救命之恩…敢問…縣尉張巡張大人府邸…如何走?”
    老農指了指巷子盡頭:“前頭左拐,過兩個路口,門口有石獅子的就是。後生,你好自為之。” 說完,拉著兒子,推起獨輪車,頭也不回地匆匆消失在晨霧中,仿佛生怕沾上什麽麻煩。
    侯硯卿扶著冰冷的牆壁,強撐著走向巷子盡頭。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天色已經大亮,街麵上行人漸多。他這副模樣,極其紮眼。
    終於,他看到了那對熟悉的石獅子,和門楣上“張府”的匾額。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撲到緊閉的朱漆大門上,舉起手,用指關節艱難地、一下一下地叩擊著門環。
    咚…咚…咚…
    聲音微弱,卻仿佛用盡了他所有的生命。
    門內傳來腳步聲,門栓拉動的聲音。
    吱呀——
    大門開了一條縫,一個睡眼惺忪的門房探出頭來。
    “誰啊?大清早的…” 門房不耐煩的話音戛然而止!他驚恐地看著門外這個如同從血汙和泥濘地獄裏爬出來的、搖搖欲墜的身影!
    “我…侯硯卿…求見…張縣尉…” 侯硯卿說完這句話,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身體軟軟地向前倒去。
    門房下意識地伸手扶住,入手一片粘膩冰涼的血汙!他嚇得魂飛魄散,失聲尖叫起來:
    “老爺!老爺!不好了!有…有血人!”
    侯硯卿的意識在沉入無邊黑暗前的最後一瞬,隻感覺到自己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耳邊似乎傳來一聲熟悉的、帶著震驚和急切的低呼:
    “侯兄?!”
    金匣案掀起的驚濤駭浪,終於將這最後的鐵證和人,衝到了張巡的門前。但這安全,是真的安全嗎?寒潭深處埋下的驚雷,是否會在張巡府邸,轟然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