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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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府的正堂裏,一股子沉悶的檀香味兒混著點若有似無的黴味,死死壓在人心口上。
    上好的紫檀木桌椅擦得鋥亮,卻透著一股子刻意堆砌的富貴氣,冷冰冰的,沒什麽活人氣兒。
    孟玉蟬重新坐回下首,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株寒風中不肯彎折的竹子。
    她微微垂著眼,手指在裙裾上無意識地撚著,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
    “玉蟬,”曹氏終於開了口,“你弟弟止危在書院裏,一切都好吧?”
    她端起手邊描金的白瓷蓋碗,慢悠悠地用蓋子撇著浮沫,眼皮都沒抬一下。
    又來了。
    孟玉蟬的心猛地一沉。
    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向曹氏:“回母親,前日才收到止危的信,說一切安好,用功讀書,請母親放心。”
    她聲音清越,聽不出波瀾。
    “放心?”曹氏嗤笑一聲,掀起眼皮,“我這做母親的,如何能真的放心?書院山高水遠,他一個半大孩子,身邊沒個得力的人照看,萬一磕著碰著,或者得罪了什麽人,吃了不該吃的苦頭,那可怎麽得了?”
    她刻意拖長了調子,每一個字都帶著赤裸裸的威脅。
    孟玉蟬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止危向來懂事,想必不會得罪什麽人。”
    “懂事?”曹氏打斷她,放下茶盞,發出一聲清脆的磕碰聲,“再懂事,也架不住有人存心為難!玉蟬,你如今是攀上高枝兒了,嫁進長慶侯府,成了侯夫人。可你別忘了,你這潑天的富貴是怎麽來的!”
    曹氏身體微微前傾,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刻骨的怨毒:“那是你搶了清歡的親事!是清歡心善,見不得你被外頭那些歪瓜裂棗糟蹋,才忍痛割愛,把這天大的福氣讓給了你!
    沒有清歡,你孟玉蟬還能有今天?!”
    孟清歡此刻低著頭,手裏絞著一方繡工精致的帕子,一副楚楚可憐、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所以,”曹氏深吸一口氣,圖窮匕見,“你如今享著清歡施舍給你的榮華,難道不該報答她?不該報答孟家對你的養育之恩?”
    孟玉蟬的指尖已經冰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
    她看著曹氏那張貪婪又刻薄的臉,強壓著心頭翻湧的惡心,聲音依舊平穩:“母親想讓我如何報答?”
    “簡單!”曹氏眼中精光一閃,像終於等到了獵物入籠的狐狸,“現在就給你外祖父寫信。就說……就說你在侯府一切安好,隻是想念家人,尤其掛念幼弟止危在書院的用度開銷。請他老人家心疼心疼你這個外孫女,看在死去的女兒份上,撥三萬兩銀子過來,給你添置些體己,也貼補貼補貼家裏。”
    她頓了頓,又虛偽地補充道:“這錢,就當是你對清歡的‘答謝’了!她為你犧牲這麽大,要你三萬兩,不多吧?”
    三萬兩!還打著答謝孟清歡的幌子!孟玉蟬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太清楚曹氏的盤算了。這錢一旦進了孟府,轉眼就會被曹氏拿去放印子錢,利滾利,填滿她和她那個寶貝女兒永無止境的貪欲!
    堂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孟玉蟬沉默了片刻。就在曹氏臉上得意的笑容快要完全綻開時,她忽然抬起頭,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平靜,而是銳利如刀。
    “母親,”孟玉蟬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曹氏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銀子,我可以寫信去要。”
    “不過,”孟玉蟬緊緊盯著她,一字一頓,“我有一個問題。隻要母親如實回答我,這信,我立刻寫。”
    “什麽問題?快說!”曹氏迫不及待地催促。
    孟玉蟬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正堂:“我娘……當年究竟是怎麽死的?”
    “哐當——!”
    曹氏手邊的白瓷蓋碗,被她失手打翻,滾落在地,瞬間摔得粉碎!
    滾燙的茶水潑了一地,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
    幾片鋒利的瓷片甚至濺到了孟清歡的裙角,嚇得她驚呼一聲,猛地縮回腳。
    曹氏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眼珠瞪得老大,瞳孔深處是無法掩飾的驚慌!
    “你……你胡說八道什麽!”曹氏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帶著一種欲蓋彌彰的色厲內荏,“你娘當然是病死的!大夫都瞧過!是血崩!生孩子落下的病根!當年誰不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麽?晦氣!”
    她語無倫次,眼神躲閃,那副驚惶失措的模樣,簡直是把“心虛”兩個字明晃晃地刻在了臉上!
    孟玉蟬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萬丈冰窟,又被滔天的怒火瞬間點燃!
    血崩?病根?曹氏這副見了鬼的樣子,還能騙得了誰?!
    母親當年身體康健,生下她和弟弟之後也一直好好的,怎麽會突然死亡?
    答案幾乎已經呼之欲出!
    是她!是眼前這個毒婦!
    孟玉蟬幾乎要控製不住撲上去撕爛曹氏那張虛偽的臉!但僅存的理智死死地拽住了她。
    不行!不能衝動!她孤身一人在這狼窩裏,必須暫時忍耐!等!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甚至擠出一絲茫然和困惑,“是這樣嗎?我隻是聽了一些閑話,心裏不安。既然是病死的,那便好。”
    曹氏見孟玉蟬被糊弄過去,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猛地落回肚子裏一半,但依舊驚魂未定。
    “當然是病死的!你這孩子,聽風就是雨!行了行了,問題也問了,快寫信!別磨蹭了!清歡那邊還等著銀子打點呢!”
    銀子是給孟清歡用的?
    孟玉蟬心頭猛地一跳,抓住了這關鍵的一句!
    “母親!”孟清歡嚇得臉都白了,失聲尖叫,“您說什麽呢!這銀子……這銀子是為了孟家!是為了我們整個孟家的前程!”她急切地想要遮掩。
    曹氏被女兒一叫,也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但她顯然沒太當回事,反而帶著一種炫耀和得意,瞥了孟玉蟬一眼,仿佛在說“知道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