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溫潤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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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中了。”孟玉蟬忽然輕聲說道。
    虞逍遙一愣:“中什麽了?”
    “九闕中了狀元,第一名。”孟玉蟬說著,臉上卻不見半點喜色。
    虞逍遙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反應過來:“中了狀元?那你這是做什麽?擺著一張苦瓜臉,我還以為他落榜了呢!”
    她繞著孟玉蟬走了兩圈,上下打量著:“你這人可真奇怪,夫君高中狀元,多大的喜事啊,怎麽反倒愁眉苦臉的?莫非是歡喜過頭,傻了不成?”
    翠鶯在一旁小聲插話:“虞姑娘,您快別說了,夫人心裏難受著呢。”
    “難受什麽?”虞逍遙更加不解,“夫君高中,那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往後你就是狀元夫人了,風光無限,有什麽好難受的?”
    孟玉蟬隻是搖頭,不肯多說。
    這時藥煎好了,虞逍遙倒了一碗遞過來:“先把藥喝了吧,瞧你這臉色,比這藥還難看。”
    孟玉蟬接過藥碗,看也不看就往嘴邊送。
    虞逍遙連忙攔住:“哎!你往常不是最怕苦嗎?每次喝藥都要配話梅的,今兒個怎麽直接喝了?”
    孟玉蟬這才回過神來,愣愣地看著手裏的藥碗:“我忘了……”
    虞逍遙皺起眉頭,從袖袋裏掏出個小紙包,取出顆話梅塞進孟玉蟬手裏:“你這狀態不對啊,到底出什麽事了?傅九闕中了狀元,你不是該高興嗎?怎麽反倒像是天塌下來了似的?”
    孟玉蟬小口喝著藥,話梅含在嘴裏,卻嚐不出半點甜味,隻覺得滿口苦澀。
    虞逍遙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知道定是出了什麽大事,便讓翠鶯先退下,自己坐在孟玉蟬對麵,認真問道:“玉蟬,咱們也算是朋友了,你有什麽心事,不妨跟我說說。憋在心裏,隻會越憋越難受。”
    孟玉蟬沉默良久,終於輕聲道:“逍遙,你說人這一生,追求的到底是什麽呢?”
    虞逍遙被她問得一愣:“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我隻是覺得,忽然有些迷茫。”孟玉蟬放下藥碗,眼神飄忽,“從前在孟家時,我日日受氣,最大的念想就是逃離那個家。後來嫁到侯府,又一心想著助九闕科舉高中,完成他的心願。可現在他真的中了狀元,我反而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了……”
    虞逍遙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明白了,你是怕夫妻差距拉大,不是同路人了?”
    孟玉蟬苦笑:“或許吧。他如今是狀元郎,前途無量,而我……我隻是個普通的內宅婦人。我怕他有朝一日會後悔娶了我,也怕我們各自藏著秘密,終究會越走越遠……”
    “秘密?你們能有什麽秘密?”虞逍遙好奇地問。
    孟玉蟬卻不肯再說,隻是搖頭:“總之,我就是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我一心想著要助他成功,要讓他過得更好。可現在他真的成功了,我反倒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虞逍遙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孟玉蟬被她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麽?”
    “我笑你傻啊!”虞逍遙毫不客氣地說,“你這人,一輩子都在為別人活,從來沒為自己活過!”
    孟玉蟬怔住了:“我……為別人活?”
    “可不是嗎?”虞逍遙掰著手指頭數落,“在孟家時,你為你那廢物弟弟忍氣吞聲,受盡曹氏和孟清歡的氣。嫁到侯府後,又全身心圍著傅九闕轉。你倒是說說,你可曾有一日是為自己活的?”
    孟玉蟬被問得啞口無言,仔細想想,虞逍遙說得確實在理。她這一生,似乎總是在為別人操心,從未真正想過自己想要什麽。
    虞逍遙見她有所觸動,便繼續說道:“要我說啊,你就是太把傅九闕當回事了。男人嘛,固然重要,但也不能成為你活著的全部意義。你得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業!”
    “事業?”孟玉蟬茫然地問,“我一個內宅婦人,能有什麽事業?”
    “怎麽沒有?”虞逍遙眼睛一亮,“你母親不是給你留下了豐厚的嫁妝嗎?還有你外祖程家,不是在京城也有產業?我聽說程家派來打理生意的人正愁找不到主心骨呢!你何不接手過來,自己經營?”
    孟玉蟬驚訝地睜大眼睛:“我?經營生意?這合適嗎?”
    “有什麽不合適的?”虞逍遙不以為然,“你是程家的外孫女,繼承家業天經地義。再說了,找點事情做,總比你整天胡思亂想,擔心夫君不要你強吧?”
    孟玉蟬被她說得心動,卻又有些猶豫:“可是我從未做過這些,怕是做不好……”
    “誰生來就會的?”虞逍遙拍拍她的肩,“不會就學嘛!總比整天悶在屋裏傷春悲秋強。等你有了自己的事業,哪還有閑工夫擔心傅九闕要不要你?到時候說不定是他擔心你不要他呢!”
    孟玉蟬被她逗笑了,心情頓時輕鬆了不少。
    虞逍遙見她笑了,知道自己的話起了作用,便趁熱打鐵道:“要我說啊,女人就得有自己的底氣。你這般患得患失,無非是覺得除了傅九闕,你一無所有。等你自己立起來了,自然就不會這麽惶恐不安了。”
    孟玉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說得對,我是該為自己活一回了。”
    “這就對了嘛!”虞逍遙高興地說,“等你忙起來,哪還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到時候怕是傅九闕想見你,還得提前預約呢!”
    二人相視而笑,院子裏的氣氛頓時輕鬆了許多。
    傍晚時分,翠鶯端來晚膳,驚訝地發現孟玉蟬竟然有說有笑,與早上判若兩人。
    “夫人,您……您沒事了?”翠鶯小心翼翼地問。
    孟玉蟬笑著接過飯碗:“能有什麽事?快吃飯吧,我都餓了。”
    翠鶯看向虞逍遙,後者得意地眨眨眼,那意思很明顯:看吧,還是我有辦法。
    用膳時,孟玉蟬胃口很好,連吃了兩碗飯。虞逍遙看在眼裏,喜在心上,知道她是真的想開了。
    飯後,孟玉蟬拉著虞逍遙的手,真誠地說:“逍遙,謝謝你。若不是你點醒我,我怕是還要鑽牛角尖呢。”
    虞逍遙擺擺手:“謝什麽?朋友之間,本該如此。不過話說回來,你真打算接手程家的生意?”
    孟玉蟬堅定地點點頭:“嗯,我明日就派人去請程掌櫃過府一敘。母親留下的嫁妝,外祖家的產業,我都該好生打理才是。”
    “這才像話嘛!”虞逍遙欣慰地說,“等你有錢了,記得請我吃好的!”
    “那是自然。”孟玉蟬笑道,“不過在那之前,還得請你多幫幫我。我對經營之道一竅不通,怕是會遇到不少難處。”
    虞逍遙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雖然我也不太懂經商,但我認識的人多,總能幫上忙的。”
    孟玉蟬站在院中,望著天上的明月,長長舒了一口氣。
    重生以來,她一直活在過去的陰影中,為家人為夫君而活,卻從未真正為自己打算過。
    如今經虞逍遙一點撥,她才恍然大悟:女人這一生,不該隻圍著男人轉。
    傅九闕固然重要,但她孟玉蟬也該有自己的人生。
    想通這一點後,她隻覺得渾身輕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未來的路還很長,但她已經找到了方向。
    不管前路如何,她都要勇敢地走下去,活出屬於自己的精彩。
    ……
    傅九闕回府時天色已晚,來福早在門口候著了,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二公子,您可算回來了。”來福湊上前低聲道,“今日閬華苑那邊,有些動靜。”
    傅九闕腳步一頓:“夫人怎麽了?”
    “倒不是夫人有什麽事,”來福壓低了聲音,“是那位虞姑娘,今日和夫人說了好一會子話。具體說了什麽奴才沒聽全,隻隱約聽到什麽‘為自己活’、‘接手生意’之類的話……”
    傅九闕眉頭微蹙,心裏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虞逍遙這女人,又在給他妻子灌什麽迷魂湯?
    他快步往閬華苑走去,剛到院門口,就聽見裏頭傳來女子的說笑聲。
    推門進去,隻見孟玉蟬和虞逍遙正坐在院中石桌旁,相談甚歡。
    “夫君回來啦?”孟玉蟬抬頭看見他,臉上綻開一個甜得發膩的笑容,“今日累了吧?”
    傅九闕心裏咯噔一下。
    這笑容太甜了,甜得不像平時的孟玉蟬。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她若是真心笑,眼角會微微彎起,而不是現在這樣,笑得標準卻不見眼底。
    “還好。”傅九闕淡淡應了一聲,目光轉向虞逍遙,“虞姑娘今日倒是得閑。”
    虞逍遙站起身,笑吟吟道:“傅公子這是不歡迎我?也是,我這般不識趣的人,總是來叨擾你們夫妻二人世界……”
    “逍遙說的什麽話!”孟玉蟬連忙拉住她的手,“你肯來陪我,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說著又轉向傅九闕,語氣裏帶著幾分嗔怪,“夫君也是,逍遙是客,你怎麽這般說話?”
    傅九闕心裏那股不安越發強烈了。
    這才一天工夫,虞逍遙就給孟玉蟬洗了腦?不僅讓她笑得假模假樣,還學會為了外人埋怨自己丈夫了?
    他麵上不動聲色,隻淡淡道:“虞姑娘誤會了,我隻是擔心你來回奔波太過辛苦。畢竟玉蟬身上的毒還要仰仗你醫治。”
    虞逍遙掩口輕笑:“傅公子放心,玉蟬的事我自然上心。不過今日倒是說了些題外話,勸她多為自己打算打算。女人家總不能一輩子圍著男人轉,傅公子說是不是?”
    傅九闕眼神微冷。果然,這女人就是在挑撥離間。
    “玉蟬自有我照顧,不勞虞姑娘費心。”傅九闕語氣漸冷,“倒是虞姑娘這般關心別人的家事,不知是何用意?”
    虞逍遙立刻露出委屈神色:“玉蟬你看,傅公子這是嫌我多管閑事了。也罷,我這就告辭,省得惹人厭煩。”說著,就要去收拾藥箱。
    孟玉蟬急忙拉住她:“逍遙別走!我身上的毒還沒解呢,你走了我怎麽辦?”她轉頭看向傅九闕,眼中帶著不滿,“夫君今日是怎麽了?逍遙也是為我好,你怎麽句句帶刺?”
    傅九闕看著妻子完全站在外人一邊,心裏又氣又急。
    這虞逍遙果然手段高明,三言兩語就挑撥得他們夫妻生隙。再這樣下去,隻怕孟玉蟬真要跟這個好姐妹更親,而疏遠自己了。
    他心念電轉,立即改變策略。
    “虞姑娘留步。”傅九闕忽然露出歉意的笑容,“方才是我失言了。實在是今日公務繁忙,心情不佳,這才口不擇言,還望虞姑娘見諒。”
    虞逍遙腳步一頓,回頭看他,眼中帶著幾分審視。
    傅九續繼續道:“玉蟬說得對,你為她好,我不該誤會你的好意。她身上的毒還要仰仗你,閬華苑你隨時可以來去,不必拘禮。”
    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任誰也挑不出錯處。孟玉蟬聞言臉色緩和下來,拉著虞逍遙的手道:“你看,夫君都道歉了,你就別生氣了。”
    虞逍遙心裏氣得牙癢癢,麵上卻隻能勉強笑道:“傅公子言重了。既然都是誤會,說開就好了。我也是真心為玉蟬好,希望傅公子不要見怪。”
    “自然不會。”傅九闕笑得溫潤,“一切以玉蟬的身體為重。日後還要多勞虞姑娘費心。”
    三人表麵上一團和氣,實則各懷心思。
    孟玉蟬當真以為誤會化解,高興地留虞逍遙用晚膳。虞逍遙推辭不過,隻得留下,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
    傅九闕卻是在暗中觀察。他發現孟玉蟬似乎更吃他“溫潤君子”這一套,方才他放軟姿態後,她的態度明顯緩和了許多。
    這讓他心裏有了計較。
    或許現階段,他該繼續隱藏那些秘密,以溫潤的一麵示人。至於虞逍遙……
    來日方長,總有辦法應對。
    虞逍遙吃完後去沐浴了,孟玉蟬還笑著對傅九闕說:“你看逍遙多好,處處為我著想。今日還勸我多為自己打算,說我該接手母親留下的嫁妝和外祖家的生意呢。”
    傅九闕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溫柔笑道:“這些事不急,等你身體好了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養好身子。”
    他拉著孟玉蟬的手,柔聲道:“隻要你平安快樂,其他都不重要。”
    孟玉蟬被他說得臉紅,輕輕靠在他肩上:“夫君最好了。”
    傅九闕撫著她的發,眼神卻漸漸深沉。
    虞逍遙這顆釘子,必須盡早拔除。否則長此以往,隻怕真要夫妻離心了。
    但這事急不得,得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