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0章 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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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燼月站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得站不穩。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怎麽會這樣?
這明明是她幾年前從傅九闕書房偷偷拿走的!怎麽會變成傅長安的東西?
她突然想起什麽,猛地看向主位上的蘇氏。
是了!這書確實是姑母送給傅長安的,但她明明記得傅九闕也有一本一模一樣的!
她一定是拿錯了!
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在眾人眼裏,她不僅是個自毀清譽的瘋女人,還是個偷東西的賊!
“我...我沒有偷...”蘇燼月徒勞地辯解,聲音細若蚊蠅,“這真的是...”
“是什麽?”傅長安得理不饒人,醉醺醺地逼問,“這書上明明寫的是我的名字!銀票也是我的!人贓俱獲,你還想抵賴?”
幾位夫人已經開始掩嘴竊笑:
“哎喲,真是丟死人了!還以為她和傅二公子有什麽,結果是和世子。”
“世子又怎樣?人家可是有婦之夫!蘇家小姐這是想做妾都想瘋了吧?”
“偷東西就算了,還拿出來顯擺,真是……”
議論聲如同針一樣紮在蘇燼月心上。
她看著傅九闕冷淡的眼神,看著孟玉蟬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滿堂賓客嘲諷的目光,隻覺得天旋地轉。
她豁出一切,賭上所有清譽,本以為能逼傅九闕就範,卻沒想到落得這般下場!
“不...不是這樣的...”蘇燼月喃喃自語,眼淚終於決堤而出。
傅長安還在那兒舉著銀票傻笑:“哈哈!我就說我的私房錢怎麽少了!原來夾書裏了!”
也不知是誰先起的頭,那些慣會看眼色的賓客們,竟紛紛笑著起哄,全然不顧兩位當事人煞白的臉色。
“哎呀呀,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可不是嘛!”
“世子爺和表小姐這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哈哈哈!”
“侯夫人,您可就等著抱孫子吧!”
一句接一句的調侃,硬是將一場陰差陽錯的烏龍,扭曲成了所謂的“才子佳人兩情相悅”。
仿佛他們不立刻成就這樁“美事”,便是忤逆了天意,辜負了良緣。
蘇燼月站在那裏,隻覺得渾身冰冷。她的手指緊緊攥著衣角,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
嫁給傅長安?那個如今聲名狼藉的廢物世子?
不!她死也不要!
她下意識地,將哀求的目光投向傅九闕。
希望他能說句話,哪怕隻是製止一下這荒謬的起哄,給她一絲掙脫的希望。
然而,傅九闕隻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甚至帶著一絲事不關己的漠然,隨即就別開了視線,仿佛她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那一刻,蘇燼月隻覺得心頭最後一點微光也熄滅了,心如死灰。
這時,侯夫人蘇氏臉上帶著微笑,眼神卻銳利如刀,緩緩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蘇燼月身上:“孩子們年紀小,臉皮薄,諸位可就別再打趣了。”
這話像是解圍,實則將事情更推近了一步。
她走到蘇燼月身邊,看似親昵地握住她的手,力道卻大得讓蘇燼月生疼。
蘇氏靠得更近些,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警告道:“燼月,你是蘇家的女兒,要知道分寸。這門親事,於你於蘇家於侯府,都是最好的選擇。別犯糊塗,也別讓我失望,你必須答應。”
家族的利益,姑母的威嚴,還有這鋪天蓋地的輿論,像一張網,將蘇燼月牢牢捆住,越收越緊。
她還能怎麽辦?她還能逃到哪裏去?
眼眶酸澀得厲害,卻流不出一滴眼淚。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連站立都變得困難,最終,極其緩慢地點了一下頭,聲音輕得像一縷隨時會散去的煙:“全憑姑母做主。”
得了她這句話,蘇氏臉上笑容更盛,轉身對著滿堂賓客,朗聲宣布:“既然兩個孩子都有此意,我們做長輩的,自然樂見其成。侯府不日便會遣媒人,正式向蘇家提親!”
一錘定音。
滿堂頓時響起更加熱烈的“恭賀”之聲。
在一片喧鬧中,傅九闕第一個舉起了酒杯,唇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淺笑:“恭喜大哥,恭喜表妹。”
蘇燼月聽著那聲“恭喜”,隻覺得一顆心抽痛了一下。
而坐在主位上的傅長安,臉色鐵青,握著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
眾人隻當他是歡喜得傻了,或是害羞,唯有他自己知道,那滿腔的憤怒和羞恥。
他一個已經不能人道的廢人,如今卻被逼著娶妻!
這簡直是無盡的羞辱!可他什麽也不能說,什麽也不能做,隻能將這一切苦果生生咽下,憋屈得幾乎要吐血。
宴席終於在一種熱鬧的氛圍中散去。
孟玉蟬隨著傅九闕回到他們自己的院落。
她屏退了丫鬟,看著正自行脫下外袍的傅九闕,眉宇間帶著一絲困惑。
“夫君,”她輕聲開口,“今日之事,我原以為,你會……”
她頓了頓,不知該如何說。
她原以為傅九闕隱忍多年,必有更大圖謀,會趁著宴會做些什麽。
可結果,他似乎隻是順勢推了一把,促成了傅長安和蘇燼月這樁怎麽看都透著不堪的婚事。這對他有什麽好處?她實在想不通。
傅九闕動作未停,將外袍搭在衣架上,語氣平淡:“以為我會如何?大哥的婚事,母親做主,眾人樂見,不是很好麽?”
孟玉蟬看著他,知道他是不會說了。
她沉默片刻,忽然釋然了。
是啊,他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走一步看十步,他不說,自有他的道理。自己何必非要刨根問底?經曆了這麽多,她早已明白,傅九闕早已不是那個需要她小心翼翼護著的,他有自己的能力,有自己的手段,甚至可能已經開始反擊。
她應該相信他的判斷。
既然他想讓她看到的隻是這些,那她便隻看這些。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他不說的,她不必強求。
想通這一點,孟玉蟬心裏那點糾結頓時煙消雲散,反而生出一股輕鬆。
“嗯,是很好。”她笑了笑,轉而道,“今日看了賬本,我陪嫁裏的那幾間鋪子,收益似乎不太理想。尤其是西街那間綢緞莊,母親當年很是費心打理過的,如今卻有些沒落了。”
她走到妝台前,一邊卸下發簪,一邊像是閑聊般自然地說道:“青橙那丫頭,前幾日竟跟我提了些經營鋪子的想法,聽著倒有些新奇道理。我尋思著,明日開始,不如好好整頓一下這些產業,總不能坐吃山空不是?”
傅九闕聞言,回頭看了她一眼,眼底掠過一絲讚賞。他點點頭:“你想做便去做。需要什麽,跟我說。”
“好。”孟玉蟬笑著應下,心中已開始盤算起來。
夫君有他的戰場,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打理好母親的嫁妝,發展自己的立身之本,這同樣重要。
……
翌日。
閬華苑內,晚膳時分。
桌上的菜色簡單卻精致,燭火搖曳,映著一對相對無言的身影。
傅九闕回來得比平日晚了些,身上帶著夜露的微涼氣息。
他脫下披風遞給一旁的丫鬟,聲音如常:“送老師出城,路上多聊了幾句,回來遲了。”
孟玉蟬點點頭,沒有多問,隻溫聲道:“先用膳吧,菜要涼了。”
兩人默默用著膳,氣氛有些微妙。
最終還是傅九闕打破了沉默,他夾了一筷子孟玉蟬喜歡的清筍到她碗裏,狀似隨意地開口:“殿試的日子快到了。”
“嗯,”孟玉蟬抬眼看他,“夫君準備得如何?可有何處需要打點?”
傅九闕聞言,唇角勾起一抹笑,那是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自信,甚至帶著幾分睥睨:“無需打點。陛下心中自有衡量。結果,早已注定。”
仿佛他不是去參加一場決定命運的考試,而是去領取一個早已屬於他的東西。
孟玉蟬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心中詫異更甚。
即便知道他才華橫溢,但這般近乎狂妄的自信,還是讓她感到些許陌生。
但她並未質疑,隻是輕輕“嗯”了一聲:“夫君既有把握,我便安心了。”
傅九闕看著她,目光深邃,似乎察覺到了她連日來的那點疑惑。
他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忽然道:“那日宴會上的事,你是否覺得我做得毫無意義,甚至卑劣?”
孟玉蟬沒料到他會主動提起,微微一怔,沒有立刻回答。
傅九闕並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顧自說了下去,聲音低沉:“蘇燼月心比天高,卻毫無自知之明。她既那般看不上大哥,我便讓她得償所願,親手將自己綁死在那艘必沉的破船上。當眾自毀清譽,是她自己的選擇,無人逼她。與傅長安綁定,是她應付出的代價。”
他頓了頓,眼中掠過一絲算計:“蘇家近來動作頻頻,麻煩將至。這樁婚事,正好能將長慶侯府與蘇家捆綁得更緊些。綁得越緊,將來切割時,才會更徹底。有些罪,有些罰,總要有人一同承受才公平,不是嗎?”
他仿佛已經站在了極高的地方,冷漠地俯視著棋盤,決定了蘇家和侯府最終的命運。
孟玉蟬聽著他的話,看著他此刻流露出的強大氣場和謀算,一個壓抑已久的疑問終於衝口而出:“夫君,你……究竟是誰?”
她緊緊盯著他的眼睛,不錯過他任何一絲情緒變化:“你絕不僅僅是長慶侯府的二公子傅九闕,對不對?你做的這些事,你的謀劃,你的能力,都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侯府公子所能及。你身上,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傅九闕的身體僵硬了一瞬。他迎上孟玉蟬清澈卻執著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層層的偽裝,直抵他最深的秘密。
他的心在胸腔裏劇烈地跳動著,一個衝動幾乎要衝破理智——告訴她吧,告訴她一切,告訴她自己是……
然而,僅僅是一瞬。
那洶湧的衝動便被更強大的理性硬生生壓了回去。
現在還不行。知道得越多,對她越危險。時機未到。
他眼底劇烈的掙紮最終化為一片晦暗。他深吸一口氣,伸出手,輕輕覆上孟玉蟬放在桌邊的手背。他的掌心微涼,卻帶著一種異樣的鄭重。
“玉蟬,”他聲音低沉,帶著前所未有的真誠和一絲懇求。
“再給我一些時間,好嗎?現在……我還不能告訴你。但我向你保證,待一切塵埃落定,待時機成熟,我定會將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毫無保留地告訴你。絕不再瞞你分毫。”
這個回應,雖然沒有直接承認,卻已然側麵證實了他的確有隱秘身份。
孟玉蟬看著他眼中那份承諾,心頭的疑慮和不安漸漸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
她沉默片刻,終究還是選擇再信他一次。
輕輕點了點頭:“好,我等你。”
得到她的回應,傅九闕像是鬆了一口氣,又像是更加沉重。
他幾乎是立刻收回了手,猛地站起身,動作甚至顯得有些倉促。
“那個……你早些休息。”他避開孟玉蟬的目光,語氣變得有些生硬,“我……我還要去書房做些功課,備考殿試。”
說完,他甚至不等孟玉蟬回應,便轉身快步朝外走去,那背影竟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孟玉蟬看著他幾乎是逃離的背影,怔在原地,方才那點因他的承諾而升起的暖意,瞬間冷卻下來,被巨大的困惑和失望所取代。
她原本……還想跟他商量一下白日裏整頓鋪子遇到的一點難處,想聽聽他的意見。
可他……就這麽走了?用這樣一個明顯敷衍的借口?
“要做功課備考殿試?”孟玉喃喃重複著這個借口,嘴角泛起一絲苦澀。
他方才還那般篤定地說結果早已注定,此刻卻又用備考來做推脫的理由?
一種難以言喻的冰涼緩緩漫上心頭。
他方才的承諾是真的嗎?還是隻是緩兵之計?他對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是責任?是盟友之誼?
還是……依舊如前世一般,並無半分男女之情?所以才會在可能觸及更親近關係時,如此匆忙地逃離?
燭火劈啪一聲輕響,映照著孟玉蟬獨自坐在桌旁的身影,顯得格外孤清。
滿桌的菜肴漸漸失去溫度,如同她此刻漸漸冷下去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