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柱子帶來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澆熄了篝火旁所有的喜悅和喧囂。
    剛剛還因領到新槍而興奮不已的戰士們，此刻臉上的笑容全都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隻有篝火燃燒時發出的“嗶剝”聲。
    “狗娘養的小鬼子！”
    “砰！”
    張虎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彈藥箱上，震得上麵的灰塵簌簌落下。
    他雙眼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粗重的喘息聲在夜色中清晰可聞。
    “濫殺無辜的畜生！老子跟他們拚了！”
    張虎猛地站起來，一把抓起剛到手的湯姆森衝鋒槍，“大當家！下命令吧！咱們去幹他娘的！不能讓小鬼子這麽糟蹋咱們的鄉親！”
    “對！大當家！”
    “跟鬼子拚了！”
    周圍的戰士們群情激奮，紛紛響應。
    他們大多是本地人，二柱子口中的那些村子，很可能就有他們的親戚和故友。
    王榮光也走了過來，他不像張虎那樣激動，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他撿起地上一根樹枝，狠狠折斷：“大當家，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老百姓遭災，這仗，得打。”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無悔身上，等待著他一聲令下。
    林無悔卻緩緩搖了搖頭。
    “不行。”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兩記重錘砸在眾人心頭。
    “為啥？！”
    張虎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當家，那是咱們的同胞！他們……”
    “我知道。”
    林無悔打斷了他，目光平靜地看著他，“你想去阻擊他們？拿什麽去？我們有多少人？鬼子有多少人？”
    他聲音不大，卻讓喧鬧的人群瞬間安靜下來。
    是啊，他們隻有四十六個人，就算加上剛跑來的二柱子，也才四十七人。
    “鬼子出動了一個大隊，還有一個大隊的二鬼子，加起來一千八百多人！”
    二柱子癱在地上，聲音裏帶著哭腔，“人比我們多，還有炮！”
    “噗通”一聲，二柱子突然朝著林無悔的方向跪了下來！
    他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額頭撞在堅硬的土地上，發出悶響。
    “大當家！求求您，求求您發發慈悲，救救鄉親們吧！再晚就來不及了！”他哭得涕淚橫流，一個勁地磕頭。
    林無悔趕緊上前兩步，一把將他扶了起來：“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
    他按住二柱子的肩膀，環視了一圈因為他的拒絕而神情各異的弟兄們，沉聲道：“救，肯定要救！但不是你說的那個救法！”
    “我們這四十幾號人衝上去，跟一千多鬼子硬碰硬，那不叫打仗，那叫送死！我們死了不要緊，誰去給那些死難的百姓報仇？”
    張虎愣住了，他雖然衝動，但不是傻子，這個道理他懂。
    林無悔沒再多說，他轉身走到一個木箱前，從懷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地圖。
    那是從鬼子軍官身上繳獲的，然後“嘩啦”一聲在彈藥箱蓋上攤開。
    “都過來看看。”
    眾人立刻圍了上來。
    林無悔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最後重重地落在一個點上，發出“篤”的一聲。
    “鬼子主力盡出，去鄉下‘掃蕩’，那他們後方必然空虛。”
    林無悔的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你們聽說過圍魏救趙嗎？”
    他的手指點的，赫然是兩個醒目的大字——柳縣！
    張虎盯著地圖，眼睛越瞪越大，腦子裏仿佛有道閃電劈過！
    他一拍大腿，激動地喊道：“大當家！你的意思是……趁鬼子大部隊不在，咱們去端了他們的老窩，直取柳縣？！”
    “沒錯。”林無悔點了點頭。
    嘶——
    周圍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張虎、王榮光、二柱子，還有所有圍過來的戰士，全都被林無悔這個天馬行空的想法給震住了。
    去打縣城？
    就憑我們這四十七個人？
    那可是縣城啊！有高高的城牆，有堅固的碉堡，還有鬼子的兵營！
    “大……大當家，你沒開玩笑吧？”
    一個老民兵結結巴巴地問，“咱們這點人手，怎麽可能拿下一座縣城？”
    “是啊，那城牆那麽高，我們連梯子都沒有，怎麽上去？”
    “城裏肯定還有鬼子守著，咱們這點人一露麵，不就成了活靶子了？”
    質疑聲此起彼伏。
    林無悔沒有反駁，而是看向二柱子，問道：“二柱子，柳縣縣城裏，鬼子還留了多少兵力？”
    這個問題立刻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二柱子努力定了定神，回憶道：“有！城裏的鄉親冒死送出來的消息說，鬼子留下兩個中隊，大概四百人！”
    “還有偽軍，也是兩個中隊，三百多人！加起來有七百多號人守城！”
    七百多！
    這個數字讓剛剛升起一絲希望的眾人，心又沉了下去。
    四十七對七百，這仗怎麽打？人數差距太懸殊了。
    看著眾人臉上的疑慮和沮喪，林無悔卻笑了。
    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先用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把所有人的思維逼到絕境。
    “誰說我們要從城門硬衝了？”
    他站直身體，拍了拍手，下達了一連串讓所有人摸不著頭腦的命令。
    “張虎！你帶幾個人，去把咱們繳獲的那幾輛鬼子卡車上的帆布，全都給我扒下來！一塊都別留！”
    “王哥！你經驗老，帶人去附近林子裏，給我砍一批速生木回來，要輕、要韌！砍回來之後，全部劈成一指粗的細條！”
    “其他人，把所有能用的繩子、皮帶都找出來！”
    雖然滿腹疑惑，但出於對林無悔的信任，眾人還是立刻行動起來。
    一時間，營地裏砍樹的砍樹，扒帆布的扒帆布，忙得熱火朝天。
    沒人知道大當家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們隱隱覺得，要有大事發生了。
    半個多時辰後，所有的材料都堆在了林無悔麵前。
    林無悔二話不說，拿起木條和繩索，就在一片空地上開始搗鼓起來。
    他動作嫻熟，腦子裏仿佛有一張現成的圖紙，將一根根木條用繩索捆綁、固定，很快就搭出了一個奇特的三角形骨架。
    然後，他又將巨大的帆布蒙在骨架上，用皮帶和細繩一遍遍地拉緊、固定。
    一個多小時後，一個外形極其古怪的東西，出現在眾人麵前。
    它像一隻巨大的風箏，又像一隻被扒了皮的蝙蝠翅膀，由一個三角形的木製骨架和灰綠色的帆布構成，看起來輕飄飄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伸長了脖子，對著這個怪物指指點點，滿臉都是問號。
    張虎撓了撓後腦勺，湊到林無悔跟前，圍著那玩意兒轉了兩圈，實在沒忍住，甕聲甕氣地問道：
    “大當家，你……你費這麽大勁，就弄了這麽個……這是啥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