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巷道裏，林無悔的聲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端了它！”
    “是！”
    四十道身影如鬼魅般躥出，沒有多餘的呐喊。
    柳縣縣城裏的駐軍主力，大多被抽調到了城牆和外圍的防禦工事，城內留守的兵力並不多，此刻還大多在睡夢之中。
    “砰！”
    二柱子一腳踹開一間營房的木門，還不等裏麵的人反應過來，他懷裏的三八大蓋已經噴出了火舌。
    一個剛從被窩裏爬起來的鬼子兵，褲子都沒提上，胸口就炸開一個血洞，臉上還帶著茫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敵襲！敵襲！”
    淒厲的日語嘶吼聲終於在營地裏炸響，鬼子兵們亂糟糟地從各個屋子裏衝出來，有的人甚至連槍都沒來得及拿。
    然而，迎接他們的，是二十把湯姆森衝鋒槍編織出的死亡火網。
    “噠噠噠噠噠——！”
    暴雨般的子彈風暴席卷了整個院子。磚石碎屑橫飛，木製的門窗被打得千瘡百孔。
    那些剛剛衝出營房的鬼子兵，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牆，身體被子彈的動能撕扯著，成片成片地倒下。
    鮮血在瞬間染紅了地麵，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重的硝煙和血腥味。
    零星的抵抗很快就被這不講道理的絕對火力徹底剿滅。
    張虎端著衝鋒槍，打空了一個彈匣，他一腳踢開腳邊一個鬼子的屍體，吐了口唾沫，罵道：“他娘的，穿著兜襠布就想跟爺爺拚命？下輩子吧！”
    “別廢話！節省子彈！”林無悔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所有人，向軍火庫靠攏！快！”
    隊伍如同一柄鋒利的尖刀，毫不拖泥帶水地刺向縣城的心髒。
    沿途遇到的所有抵抗，都在瞬間被碾碎。
    很快，一棟掛著“軍事重地”牌子的巨大倉庫出現在眾人眼前。
    “大當家，就是那兒！”二柱子指著前方，聲音裏壓抑著激動。
    可所有人的腳步都慢了下來。
    軍火庫前，是一片開闊地，而開闊地的兩側，赫然築著兩個半永久性的機槍工事，用沙袋和條石壘成，隻留出黑洞洞的射擊孔。
    “媽的，小鬼子還真下血本！”張虎低聲咒罵了一句。
    這個鬼子指揮官，謹慎得有些過分了。
    林無悔一擺手，所有人立刻貼著牆壁和掩體停下。
    “柱子，你帶兩個人從左邊摸過去！王叔，你帶人從右邊！其他人火力掩護！”
    “是！”
    命令剛剛下達，異變陡生！
    “噠噠噠！噠噠噠！”
    毫無征兆，那兩個黑洞洞的射擊孔裏，同時噴吐出兩條凶狠的火蛇。鬼子的重機槍響了！
    子彈如同死神的鐮刀，貼著地麵掃了過來，打得磚石地麵火星四濺，發出令人牙酸的“劈啪”聲。
    一個跑在最前麵的戰士躲閃不及，胸口瞬間被子彈撕開，整個人被打得向後倒飛出去，哼都來不及哼一聲就沒了動靜。
    “趴下！”
    林無一腳將旁邊的二柱子踹倒，自己也順勢滾進一個牆角。
    子彈擦著他的頭皮飛過去，在身後的牆壁上留下了一排猙獰的彈孔。
    又有兩個戰士試圖尋找新的掩體，剛一探頭，就被交叉火力當場射殺。
    鮮血染紅了他們身下的土地。
    四十一人，轉眼就隻剩下了三十八個。
    所有人都被死死地壓製在原地，連頭都抬不起來。
    “狗日的！”
    張虎被壓在一堵矮牆後麵，氣得破口大罵，“這幫龜孫子，烏龜殼也太硬了！滑翔的時候帶不了重家夥，不然老子早拿炮轟他娘的了！”
    他們這次是奇襲，為了減重，每個人身上除了一杆槍和幾個彈匣，就隻帶了一兩顆手榴彈。
    可鬼子的機槍陣地離他們至少有七八十米遠，這個距離，手雷根本扔不過去。一旦離開掩體，就會立刻被那兩條火舌撕成碎片。
    氣氛一時間凝重到了極點。
    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們越不利。
    一旦鬼子的大部隊反應過來，把他們包圍在這裏，那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就在這時，一道稚嫩卻倔強的聲音響起。
    “大當家，俺來！”
    林無悔一回頭，看見狗剩那張年輕的臉。
    這個隻有十二三歲的少年，此刻正用袖子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硝煙，眼睛裏燃燒著一團火。
    他從身邊一個戰士的腰間解下一顆手榴彈，又從另一個人那裏拿了一顆，緊緊攥在手裏。
    “俺個子小，跑得快，他們不容易打中。”
    狗剩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俺順著那邊的牆根跑，能摸到溝裏，從溝裏爬過去，就能把雷子扔進去了！”
    “胡鬧！”林無悔臉色一沉，厲聲喝道，“給我待著！這是命令！”
    狗剩卻隻是看了林無悔一眼，咧嘴笑了笑，那笑容裏有感激，有決絕，還有一絲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坦然。
    “大當家，俺爹娘都死在鬼子手裏，俺這條命，是你給的。跟著你，俺吃過飽飯，見過肉味，值了。”
    他不再多說，猛地一貓腰，如同一隻靈巧的狸貓，沿著牆根的陰影，朝著那片死亡地帶狂奔而去。
    “狗剩！”
    “回來！”
    所有人都急了，張虎更是探出半個身子想去抓他，卻被林無悔一把按了回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鬼子的機槍手顯然也發現了他，一條火舌立刻調轉方向，追著他小小的身影掃射過去。
    子彈在他腳邊炸開一蓬蓬塵土，他就像是在驚濤駭浪中穿行的一葉扁舟，每一次起落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
    近了，更近了！
    他已經跑出去了三十多米，隻要再衝過那片空地，就能翻進那條排水溝！
    就在這時，狗剩的身體猛地一震，一條腿像是被無形的大手狠狠抽打了一下，整個人失去平衡，翻滾著栽倒在地。
    他的一條腿，被打斷了。
    “狗剩！”
    戰士們目眥欲裂，發出了悲憤的嘶吼。
    排水溝就在眼前，不過幾步之遙，卻成了無法跨越的天塹。
    倒在地上的狗剩，嘴裏不斷湧出鮮血，劇痛讓他整張臉都扭曲了。
    他沒有哭，也沒有放棄。
    他用兩隻手撐著地，拖著那條血肉模糊的斷腿，一寸一寸地，頑強地朝著排水溝的方向爬去。
    泥土和血水混合在一起，在他身後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爹！娘！”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了嘶啞的呐喊，那聲音不像是一個孩子，更像是一隻瀕死的幼獸。
    “俺……俺不是孬種！”
    “俺給你們……報仇了！”
    他終於爬到了排水溝的邊緣，用盡最後的力氣翻了進去。
    機槍的火舌暫時失去了目標。
    溝裏的狗剩，靠著溝壁，他能看見不遠處鬼子機槍陣地裏，那幾個鬼子兵探頭探腦的輪廓。
    他笑了，滿是鮮血的臉上，笑容燦爛得讓人心碎。
    他費力地用牙咬開一顆手榴彈的拉環，朝著左邊的機槍陣地奮力扔了過去！
    然後是第二顆！
    “轟！”
    “轟隆！”
    兩聲劇烈的爆炸幾乎同時響起，泥土、碎石和殘肢斷臂被巨大的氣浪掀上了半空。
    左邊那個機槍陣地，瞬間被夷為平地。
    右邊那個也啞了火，裏麵的鬼子兵被震得七葷八素。
    “好樣的！”張虎一拳砸在地上，眼淚都下來了。
    狗剩的位置徹底暴露了。
    他靠在溝裏，大口大口地吐著血，卻還在笑。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沉悶的“通”響，一枚榴彈拖著尖嘯聲，精準地落入了他所在的排水溝。
    火光卷起的氣浪，瞬間將他瘦小的身影徹底淹沒。
    “狗剩——！”
    林無悔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他的眼眶一片血紅。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靜止了。
    短暫的死寂之後，是火山噴發般的暴怒。
    “兄弟們！”
    林無悔猛地站起身，端起了手裏的湯姆森衝鋒槍。
    “為狗剩報仇！”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