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悶而富有節奏的戰鼓聲，像一顆跳動不息的心髒！
    在炮火連天的柳縣城頭回蕩！
    這是第九天了。
    城牆上的守軍換了一批又一批，新兵的臉上早已沒有了最初的生澀。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鮮血和死亡浸泡過的麻木與堅毅。
    還能站著的，身上就沒有一塊好肉。
    城內的糧食，三天前就吃光了。賴以堅守的炮彈，兩天前也徹底告罄。
    林無悔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幹裂得起了皮。
    他左腿的褲管被鮮血浸透，用布條草草包紮著，一道猙獰的傷口從大腿延伸到膝蓋。
    他用繩子將自己牢牢綁在城樓的柱子上，任憑背後的刀傷在每一次動作中撕裂，雙手握著鼓槌，用盡全身的力氣，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擂動著身前的戰鼓。
    鼓聲不歇，軍心不散。
    這是他能為這些跟著他赴死的弟兄們，做的最後一件事。
    “大當家……”張虎拖著一條傷腿，艱難地挪到他身邊，聲音沙啞得像是破鑼，“子彈……也要見底了。平均下來，一人不到三發。”
    林無悔的動作沒有停，目光卻掃過城牆。
    一個年輕的戰士，看上去不過十六七歲，雙腿被炮彈炸沒了，就用手肘撐著身體，趴在殘破的城垛上，懷裏緊緊抱著他那支上了刺刀的漢陽造，眼睛死死盯著城下。
    他死了，但依舊保持著戰鬥的姿勢。
    還有更多的人，靠著牆垛，倚著戰友，用布條把大刀綁在手上，等著鬼子爬上城頭，做最後一搏。
    “我林無悔終究是人，非是神仙，力有所竭。”
    他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低語，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背後的傷口，疼得他眼前發黑。
    疲憊、饑餓、傷痛，如同無數條毒蛇，啃噬著他的意誌。
    【陷陣之誌】能讓隊伍的士氣永遠不崩潰，哪怕戰至最後一人，也絕不會後退。
    可光有士氣，填不飽肚子，變不成子彈。
    城內的百姓，也已經斷糧三天了。
    他似乎能看到一張張麵黃肌瘦的臉，聽到一陣陣壓抑的哭聲。
    我林無悔，也會後悔。
    後悔自己能力不夠，沒能護住這一城信我、敬我的父老鄉親。
    他心中湧起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手中擂鼓的力道，也不由得輕了幾分。
    就在這時，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冒著城下時不時打上來的流彈，踉踉蹌蹌地爬上了城頭。
    為首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他走到林無悔麵前，看了一眼他被綁在柱子上的身體和鮮血淋漓的腿，渾濁的老眼裏瞬間蓄滿了淚水。
    “噗通！”
    老人雙膝一軟，就這麽跪在了林無悔麵前。
    “老人家，你這是幹什麽！快起來！”林無悔大驚，想要去扶，卻被繩子捆著，動彈不得。
    “將軍！”老人根本不肯起，重重地磕了一個頭，聲音帶著哭腔，“別管我們了！你快走吧！”
    跟在他身後的幾個百姓也齊刷刷跪了下來，泣不成聲。
    “是啊，大英雄！你快走吧！”
    “城裏能動的弟兄還有不少，憑你們的本事，肯定能殺出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您得活著，活著才能給咱們報仇！”
    他們的聲音，仿佛點燃了引線。
    城牆下，靠近城門的街道上，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黑壓壓的人群。
    百姓們自發地走了出來，仰著頭，望著城樓上那道被綁在柱子上的身影。
    一個聲音開始高喊：“請將軍出城！”
    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成千上萬個聲音匯聚成一股撼天動地的聲浪，在柳縣的上空盤旋回蕩。
    “請將軍出城！！！”
    “請將軍出城！！！”
    “請將軍出城！！！”
    聲震雲霄，氣壯山河。
    城頭之上，所有還在喘氣的戰士，無不淚流滿麵。
    張虎和王榮光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抹決絕。
    下一秒，兩人猛地撲了上去，一左一右，死死架住了林無悔的胳膊。
    林無悔愕然，他此刻因為失血和力竭，虛弱到了極點，竟被兩人按得動彈不得。
    “你們幹什麽？放開我！”
    張虎虎目含淚，咧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甕聲甕氣地說道：“排長，俺老張還是習慣叫你排長。”
    “俺們這幫弟兄，爛命一條，死了就死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可你不一樣！”張虎的聲音陡然拔高，“你是天生帶兵打仗的帥才！是能把小鬼子耍得團團轉的奇才！俺不識字，但俺知道，你將來肯定能當大將軍！”
    “你不能死在這兒！你得活著！隻要你活著，就是小鬼子一輩子的噩夢！”
    王榮光眼眶通紅，聲音哽咽：“大當家，張虎說得對！你活著，比我們所有人都重要！來人，解繩子，送大當家出城！”
    幾個戰士立刻衝上來，七手八腳地解開林無悔身上的繩索。
    “所有人集結！”王榮光嘶吼著下令，“拚光最後一個弟兄，也要把大當家，安全送回八路軍根據地！”
    “是！”
    山呼海嘯般的回應，帶著一種慷慨赴死的悲壯。
    “混賬！”林無悔目眥欲裂，“張虎！王榮光！我林無悔的命，就比你們金貴嗎？放開我！”
    “嗚——”
    城下，日軍淒厲的衝鋒號再次響起。
    山本聯隊長已經失去了耐心，他要用最後一輪排山倒海的總攻，徹底碾碎這座頑抗了九天九夜的孤城！
    城牆上的戰士們迅速進入陣地，他們沒有子彈了，隻能握緊了手中的大刀和長矛，等著鬼子爬上來，用血肉之軀，築起最後一道防線。
    張虎和王榮光架著拚命掙紮的林無悔，在十幾個戰士的簇擁下，朝著西城門退去。
    那裏，是突圍的唯一方向。
    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條死路。
    就在這絕望的時刻，遠處地平線的盡頭，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快看！那……那是什麽？！”一個眼尖的戰士指著鬼子大軍的側後方，聲音都變了調。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識地朝著那個方向望去。
    隻見一支灰色的洪流，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狠狠地從側麵撞進了山本聯隊的陣型之中！
    機槍的怒吼，手榴彈的爆炸聲，瞬間在鬼子的後方炸開了鍋！
    王榮光死死地盯著那支部隊高高飄揚的旗幟，片刻之後，他渾身一震，臉上湧現出狂喜之色。
    “是獨立團！是咱們八路軍的獨立團！”
    “援軍！是我們的援軍到了！”
    獨立團！
    聽到這三個字，正架著林無悔的張虎，這個流血不流淚的漢子，突然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他不知道為什麽，看著那麵熟悉的旗幟，看著那身熟悉的灰色軍裝，兩行滾燙的熱淚再也抑製不住，奪眶而出。
    九個晝夜。
    整整九個晝夜的血戰與死守。
    援軍，終至！
    林無悔緊繃到極致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徹底鬆弛下來。他眼前一黑，強撐了九天的身體再也扛不住，軟軟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