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龍臉上的笑容，從嘴角開始，一點一點地僵硬，最後徹底凝固在臉上。
    屋裏光線昏暗，一股濃重的草藥味混雜著血腥氣，直往鼻子裏鑽。
    李雲龍的目光，死死地鎖在那張簡陋的木板床上。
    床上躺著一個人。
    臉色白得跟牆灰似的，身上纏滿了滲血的繃帶，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精氣神，虛弱得隨時都可能斷氣。
    可當那人的眼睛望過來時，李雲龍卻渾身一震。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疲憊，虛弱，卻像兩把淬了火的尖刀，藏著一股子讓人心悸的銳利。
    而那張臉……
    盡管被硝煙和汙血弄得看不清本來麵貌，盡管因為脫水和傷痛而瘦得脫了相，可那輪廓，那眉眼，李雲龍就算是被槍斃了也忘不掉！
    林無悔！
    竟然是他娘的林無悔！
    李雲龍腦子裏“嗡”的一聲，整個人都懵了，直愣愣地戳在門口，一動不動。
    他想過這個神秘的“義勇軍”指揮官是哪路神仙，是哪個戰區跑出來的將才，甚至想過是不是中央軍的哪個大人物。
    可他做夢都沒想到，會是自己那個失蹤了的兵！
    是那個當初在他麵前，還有些青澀稚嫩的林無悔！
    難怪！
    難怪這“義勇軍”的打法那麽邪乎，那麽不講道理！
    一會兒掏心，一會兒斷後，把山本聯隊耍得團團轉。
    這不就是林無悔這小子的風格嗎！
    再想到自己剛才心裏還嘀咕，“這人比林無悔那小子用兵還天馬行空”，李雲龍一張老臉頓時火辣辣的。
    他娘的，敢情自個兒誇了半天，誇的是自己手底下的兵！
    三個人，就三個人！張虎、王榮光，再加上一個林無悔。
    短短半個多月，愣是在鬼子的眼皮子底下，從無到有，拉起了這麽一支幾百號人的隊伍，還跟山本聯隊硬碰硬幹了九天九夜！
    這是什麽本事？
    這是什麽膽魄？
    李雲龍征戰半生，自問也算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可跟眼前這小子一比，他頭一次覺得，自己這半輩子仗，好像都打到狗身上去了。
    震驚過後，湧上心頭的不是罵罵咧咧，也不是打了勝仗的狂喜，而是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心疼。
    那是一種老子看兒子的心疼。
    所有人都把他當成柳縣的定海神針，當成那個神兵天降的義勇軍首領。
    可隻有李雲龍清楚，這小子，滿打滿算，還不到二十歲！
    還是個娃子啊！
    看看他腿上那胡亂包紮的傷口，血都浸透了繃帶。
    再看看他那張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這九天九夜，這小子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
    李雲龍那顆石頭做的心，猛地一揪。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床邊，蒲扇大的手掌伸出去，想拍拍林無悔的肩膀，卻又猛地停在半空。
    他怕一巴掌下去，把這小子給拍散架了。
    “林小子……”
    李雲龍喉嚨發幹，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憋了半天，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我……我老李來晚了！”
    說完，這個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的漢子，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他俯下身，也不管林無悔身上有傷，張開雙臂，給了他一個結結實實的熊抱。
    這個擁抱很用力，仿佛要將這個獨自扛起了一切的年輕人，揉進自己的身體裏。
    林無悔被他勒得差點喘不過氣，蒼白的臉上擠出一絲苦笑。
    “團長……你要是再晚來半天，就真隻能給兄弟我收屍了。”
    他搖了搖頭，氣息微弱卻很平穩，“你能來，就是天大的好事。柳縣的百姓，都得感謝你，感謝獨立團。”
    “謝個屁！”
    李雲龍鬆開他，一屁股坐在床邊，眼睛卻還死死盯著他身上的傷。
    “你小子少給老子戴高帽！這次的特等功，你跑不了！旅長都得親自給你授勳！”
    他咧開大嘴，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裏充滿了失而複得的喜悅。
    “等回了部隊，最低也是個營長！你小子好好給老子幹，再磨煉個一兩年，指不定哪天我這團長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李雲龍越說越興奮，唾沫星子橫飛。
    他看著林無悔，像是看著一塊失而複得的珍寶，眼神裏的欣賞和喜愛，根本藏不住。
    笑罵過後，李雲龍的神色忽然變得鄭重起來。
    他搓了搓手，語氣裏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待。
    “小林子，跟老子說句實話，還……還願意回來跟俺老李一塊兒幹不？”
    屋子裏瞬間安靜下來。
    林無悔看著李雲龍那張寫滿了緊張的臉，心裏湧過一陣暖流。
    回來嗎？
    當然要回來！
    這次柳縣之戰，打得驚心動魄，看似是他林無悔力挽狂瀾，可其中的凶險，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最大的虧，就吃在情報上！
    山本聯隊都兵臨城下了，他才後知後覺。
    這就像是跟人打牌，對方能看穿你的底牌，你卻連對方手裏有幾張牌都不知道，這仗怎麽打？
    要不是靠著一點先知和拚命，柳縣早就沒了，他也成了塚中枯骨。
    單打獨鬥，終究是小打小鬧，成不了氣候。
    更何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未來的走向。
    現在不抱緊八路軍這條最粗的大腿，難道還真等到四九年，去體驗一把加入國軍的天崩開局？那不是虧到姥姥家了！
    現在流血流汗，跟著組織打天下，那是建國的功臣！
    等將來新中國成立了，自己就算是不在部隊幹了，憑著這份資曆和功勞，怎麽也得混個地方幹部當當，安安穩穩地過好日子！
    想到這裏，林無悔心中再無半分猶豫。
    他迎著李雲龍期盼的目光，鄭重地點了點頭，盡管身體虛弱，聲音卻無比清晰。
    “團長！”
    “隻要能殺鬼子，我去哪都行！”
    “你賞臉的話，我聽你的！”
    “好！好！好！”
    李雲龍一聽這話，高興得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整間屋子都晃了三晃！
    他那張黑臉笑成了一朵菊花，激動得滿臉放光。
    “你小子放心！隻要我李雲龍在獨立團一天，就絕不會虧待你！”
    他拍著胸脯，唾沫橫飛地保證道：“營長！我死保你當營長！誰敢說半個不字，老子就豁出這張老臉，去旅部跟旅長幹架！”
    這番話，說得門口偷聽的張虎和王榮光熱血沸騰，與有榮焉。
    他們的排長，不，現在是營長了！
    跟著這樣的頭頭，何愁打不跑小鬼子！
    李雲龍興奮勁兒還沒過，已經開始盤算著怎麽把林無悔這塊寶用到極致了。
    “等傷好了，老子給你一個營！不！給你一個加強營！兵員裝備，老子給你優先挑！你小子就給老子放開了手腳幹，把小鬼子往死裏揍！”
    看著重新燃起鬥誌的林無悔，李雲龍心裏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
    他娘的，這次賺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