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許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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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青雲那句“做一桌全薯宴”,像一粒火星,落進了王師傅那雙死寂了多年的眼睛裏。
他沒再多言,隻是默默地跟在何平安身後,踏進了那座比他家狗窩還要破敗的縣衙。
縣衙的後廚裏,僅有的一口大鍋鍋底還帶著鏽,案板裂著長長的口子,可當何青雲係上圍裙站定,整個廚房的氣場都變了。
她將幾大袋土豆和紅薯倒在地上,圓滾滾的土豆,紅皮光滑的紅薯,在昏暗的廚房裏,竟透著一股踏實而飽滿的生機。
“王師傅,您掌了一輩子勺,定知食材的好壞,是騾子是馬,一嚐便知。”何青雲沒說半句廢話,她挽起袖子,手腳麻利地開始清洗土豆。
王師傅就站在一旁,抱著胳膊,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手裏的動作,不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隻見何青雲將洗淨的土豆分成幾份,一份去皮後切成滾刀塊,泡在清水裏防止氧化;一份連著皮,用幹淨的粗布反複擦拭;還有一份,則被她用特製的擦子飛快地擦成了細絲。
“這土豆,澱粉足,肉質沙,最適合燉煮;而這紅薯,糖分高,口感綿,烤著吃最是香甜。”何青雲一邊忙活,一邊像個經驗老到的農婦,向眾人介紹著這兩樣作物的特性。
她先是將那擦好的土豆絲用清水淘洗幾遍,瀝幹水分後,拌上些從超市空間取出的幹辣椒粉和花椒粉,又撒了些蔥花,然後架起油鍋。
油燒得七成熱,她將土豆絲下入鍋中,“刺啦”一聲,霸道的香氣瞬間在廚房裏炸開。
土豆絲在熱油裏快速翻炒,幾下顛勺,便已均勻地裹上了紅油,變得根根分明,焦香撲鼻。
“這道菜,叫狼牙土豆,是我們那兒的街邊小食,最是開胃。”她將一盤焦香麻辣的土豆絲端到桌上。
王二狗早已被那香味饞得直咽口水,他看著盤子裏那金黃中透著焦褐的土豆絲,忍不住就伸出了手。
王師傅卻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自己先夾起一根,放進嘴裏。
土豆絲外皮焦脆,內裏卻還保持著幾分綿軟,麻、辣、鹹、香,幾種味道在舌尖交織碰撞,刺激得他那被酒精麻痹了多年的味蕾瞬間蘇醒。
他咀嚼的動作很慢,眉頭緊鎖,似乎是在分辨這其中每一味調料的來路。
何青雲也不催他,轉身又開始做第二道菜。
她將切好的土豆滾刀塊與從超市拿出的五花肉一同下鍋,用醬油和冰糖炒出誘人的糖色,再加入足量的高湯,蓋上鍋蓋,轉小火慢燉。
鍋裏咕嘟咕嘟地冒著泡,肉香混著醬香,醇厚得讓人腿軟。
“這道是土豆燒肉,最是家常,也最考驗火候。”
半個時辰後,肉燉得酥爛,土豆塊也吸飽了湯汁,變得油亮軟糯,何青雲將菜盛入一個黑陶沙煲,撒上一把翠綠的蔥花。
桌上又多了一道硬菜。
緊接著,是第三道,她將帶皮的土豆整個扔進灶膛的餘燼裏,用滾燙的草木灰將它們完全覆蓋。
“烤土豆,最能吃出它本來的味道。”
最後,她才處理那些紅薯,紅薯被她切成粗條,裹上一層薄薄的糖漿,在油鍋裏炸得外皮金黃,再另起一鍋,用冰糖熬出能拉出細絲的糖稀,將炸好的紅薯條下入鍋中快速翻炒,每一根薯條都均勻地掛上了晶亮的糖衣。
“這道,叫拔絲地瓜。”
當四道菜全都擺上那張缺了角的舊木桌時,整個後廚早已被各種香氣填滿,麻辣的、醬香的、焦香的、甜香的,交織在一起,霸道地鑽進每個人的鼻孔。
何平安和李重陽早已忍不住,各自捧著碗白飯,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桌上的菜。
王二狗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沒見過有人能把這地裏刨出來的疙瘩,做出這麽多花樣來。
“王師傅,請。”何青雲做了個請的手勢。
王師傅深吸一口氣,他拿起筷子,先夾了一塊土豆燒肉裏的土豆。
那土豆燉得極其入味,外皮被醬汁染得油亮,內裏卻依舊是金黃的沙瓤,入口即化,肉的鹹香和土豆本身的澱粉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醇厚又不失清爽。
他一言不發,又夾了塊五花肉,那肉皮燉得軟糯,肥肉的部分入口即化,瘦肉則絲絲入味,配上一口白飯,簡直是絕配。
接著,他從灶膛裏扒出那個被烤得焦黑的土豆,剝開焦黑的外皮,露出裏麵金黃滾燙的薯肉,一股純粹的、帶著泥土芬芳的香氣撲麵而來。
他隻撒了點鹽,用勺子挖了一大口,那綿密的口感,那樸實無華的香甜,讓他這個釀了一輩子酒的大師傅,瞬間就明白了這東西的本質。
澱粉!極高、極純粹的澱粉!
這東西,天生就是釀酒的料!
最後,他才將筷子伸向那盤拔絲地瓜,晶亮的糖絲被拉得老長,在燭火下像金線般閃耀。
他將地瓜在涼水裏一蘸,外層的糖衣瞬間變得酥脆,咬一口,外脆內軟,那股子香甜,直衝天靈蓋。
“好!好!好!”
王師傅連說了三個“好”字,他放下筷子,那雙渾濁的眼睛裏,不知何時竟蓄滿了淚水,他看著何青雲,聲音沙啞地問:“姑娘,這土豆,當真能釀酒?”
“不僅能釀,還能釀出這世上最烈的酒,”何青雲的語氣篤定,“它澱粉豐足,出酒率遠高於高粱和米,釀出的酒,初嚐時或許有些辛辣,但入喉之後,便是一股回甘的暖意,最適合北地的嚴寒。”
她看著王師傅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知道火候到了。
“王師傅,我給您建最大的酒坊,給您找最好的酒曲,我甚至可以給您提供一種您聞所未聞的釀造之法,我隻有一個要求,”她站起身,對著王師傅,深深一揖,“請您,為漢壽縣的百姓,釀出最好的‘漢壽燒’!”
王師傅看著眼前這個身形纖弱、眼神卻比烈火還要灼人的女子,又看看桌上那四道色香味俱全的“全薯宴”,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任何理由拒絕了。
他緩緩站起身,將桌上那碗沒喝完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將空碗重重地頓在桌上。
“姑娘,”他開口,聲音不再是醉鬼的含糊,而是匠人的鏗鏘,“三日之內,我要看到新作坊的第一塊地基打下!酒坊的選址必須在泉眼旁,我要用最甘甜的水!還有,把縣裏所有能找到的陶甕都給我收來,我要親自挑選,壇身要厚,壇口要小,這樣釀出的酒才夠醇!”
他眼中那份屬於釀酒大師的驕傲與執著,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
“另外,”他指著跪在地上、早已哭成淚人的王二狗,沉聲道,“讓他從明日起,跟著我去工地,挑水、和泥、搬磚,什麽髒活累活都讓他幹!什麽時候他這雙手磨出的繭,比我這臉上的褶子還多,我再考慮,要不要把王家的手藝,傳給他!”
何青雲笑了,她知道,自己不僅為漢壽縣找到了一個首席釀酒師,更是為一個瀕臨破碎的家庭,重新找到了主心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