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九年，東京，江戶川區。
    晨光熹微，商店街一家不大的書店內，暖黃色的燈光傾灑，驅散了冬日清晨的寒意。
    “佑君，實在不行，我們把書店關了吧。”女人柔聲說著，咳嗽了幾聲，蒼白的小臉盡顯憔悴，“最近有不少書店都關門了。”
    涼宮佑埋頭伏在櫃台上，在一張稿紙上認真寫完一句話，抬頭看向女人柔美的臉蛋，精心紮成的麻花辮側放在右肩上，裙下兩條白皙的小腿正凍得打顫。
    那是他昨晚剛修成正果的女友上杉悅奈，是這家書店店長的大女兒，常年體弱，仿佛一陣微風就能將她柔弱的身軀吹倒。
    “不能關，上杉先生將你們姐妹還有這家店托付給我，我會負責任照顧好你們姐妹，還有這家店。”
    涼宮佑信誓旦旦地保證道，他低頭瞄了一眼自己寫的字，頓感別扭。
    倒不是字不好看，隻是比上杉悅奈的字差了些韻味。
    “你過來，坐在這裏，我說你寫。”
    涼宮佑讓開了位置，若真能按預想的那樣拿到稿費，首先得給書店裏置辦一台電腦。
    話雖如此，這個平行世界也有著太多的不確定性。
    上杉悅奈將額前的幾縷碎發捋到耳後，坐在座位上，白皙修長的雙腿並攏在一起，接過了男友手裏的筆。
    “世路多歧一來一去，去了又來來了又去，流水終究無法反擾，水返腳。”
    隨著涼宮佑念出一首和歌，上杉悅奈埋頭抄寫，一部情感細膩、文筆優美的推理小說躍然紙上。
    他站在那裏，俯視著悅奈纖細、白皙的後脖頸，明明三年前還是個樂觀的文學少女。
    在上杉先生去世後，她卻越來越文靜，有向大和撫子發展的趨勢，變得溫柔、文雅而順從。
    三年前，正是涼宮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
    他不是日本人，而是齊魯大學的化學專業學生，由於高考外語選擇了日語，再加上本身喜歡閱讀，他讀了不少日本作品。
    可惜某一天，他意外落水，本以為生命到此結束，結果卻意外被上杉悅奈的父親撈了上來。
    涼宮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21世紀的齊魯小清河落水，然後被20世紀九十年代的上杉先生從江戶川撈上來。
    無家可歸的他裝作失憶，上杉先生是個好人，不僅收留了他，給他辦理了新的身份，還教會了他許多東西。
    兩人的關係亦師亦友，就這樣過了兩年。
    一年前上杉先生因肺病去世，臨死前不放心兩個女兒，便將她們連同這家書店都托付給了涼宮佑。
    自那之後，上杉書店生意愈發冷清，顧客日漸稀少，且坊間傳聞：
    “上杉家大女兒的男人是和情人跳到江戶川裏殉情才失憶的。”
    畢竟大女兒的男友英俊得像是從海報裏走出來的古典帥哥，大家覺得除了殉情，實在解釋不出他為何會自殺。
    對於這番謠言，涼宮佑一直都是一笑置之，總不能承認是自己釣魚時，被魚拖進水裏的吧？
    你見過兩米長的錦鯉嗎？
    他見過！
    老大了。
    對於一個釣魚佬來說，被獵物拖進水裏，實在是太丟人了，所以他現在隻要有空就會去江戶川釣魚，然後回家燉了吃。
    至於情人的謠言，更是無稽之談。
    別說有過情人了，他和上杉悅奈昨晚都是第一次。
    不過與相當純情的少女相比，涼宮佑受日本雙人動作電影的影響，在某些方麵顯得熟練些。
    涼宮佑念到一半停了下來，他發現上杉悅奈手中的筆停了：“怎麽了？”
    少女抿了抿紅唇，柔情的桃花眼變得有些落寞，小聲開口：“你……真的殉情了？”
    涼宮佑愣了愣，他又不是太宰治，既沒人間失格，也沒人間失智，怎麽會到處找人殉情？他超惜命的好不好？
    他瞟了一眼稿子，瞬間了然，書裏的故事正好進行到主角推理苑田嶽葉和第一個女人殉情的劇情。
    結合鄰裏街坊對他的誤會，確實容易產生不必要的聯想。
    “你覺得你男朋友我不是第一次，所以後悔了？是不是日後要嫌棄我了？”涼宮佑笑著調侃，話還沒有說完。
    上杉悅奈忽然緊緊抓住他的衣擺，眼眶發紅，眼角泛著晶瑩的淚水：“日後不要再想不開了，我不會嫌棄你的，自殺什麽的，再也不要了。”
    涼宮佑神色微滯，揉了揉女友的腦袋，笑著說：“隻是逗逗你，其實在此之前我都是未經世事的清純少年，況且這是一部推理小說，又不是自傳。”
    上杉悅奈紅著臉低下了頭，往前翻著稿紙，看到了第一頁第一行字。
    《菖蒲之舟》！
    其實這是譯名，原著的名字叫《返還川殉情》，是一部短篇推理小說。
    涼宮佑不知道用哪個名字好，就決定將兩個名字都寫下來，之後再決定使用哪個。
    雖然他經過幾年的觀察，發現這個世界上沒有他耳熟能詳的文學作品，但許多文學作品的大火往往跟時代背景緊密相關，影響因素太多了。
    一部上個世界的文學巨著，甚至都可能淪為這個世界街邊的雜書。
    所以涼宮佑沒有貿然搬運純文學作品，而是選擇了這部融入純文學元素的大眾文學作品。
    他現在需要錢維持書店運營，肯定更注重小說的娛樂性與商業性，希望這本小說能帶來一些收入。
    “看見佑君寫文章，我想起前天佐藤太太家的兒子寫的文章被《群像》刊載了，家裏的年糕店搞慶祝活動，商店街的會長親自過來剪彩……”
    上杉悅奈打了聲哈欠，接著說：“之前每次見佐藤太太，她都是一副為兒子無所事事而愁眉苦臉的樣子，現在別提有多高興了，逢人就說佐藤家出了個大文豪，還送了我們家兩大包年糕，多到下個月都吃不完。”
    文豪啊……涼宮佑從未想過，當然，若是有機會，他絕對會積極嚐試。
    “你說的那個佐藤，我好像有印象。”涼宮佑表情變得古怪起來，“是不是那個早年失去某些生理功能，然後有三個棕色膚色的兒子，妻子跟著店裏打工的菲律賓人離開的佐藤？”
    上杉悅奈表情也變得有些異樣，但還是點點頭：“聽說他妻子昨天回來了，在店門外跪了一夜，佐藤看在孩子為母親求情的份上原諒了她。”
    涼宮佑有些無語，以前就知道日本的文豪地位極高，甚至到了全民崇拜的地步，可沒想到寫文章還能讓浪女回頭的。
    寧願拋棄“幸福”，也要傍上文豪嘛。
    不得不讓他聯想起21世紀的一則新聞：
    日本有個天生無四肢的著名作家，婚內卻有50個情人，被媒體爆出來後，他的妻子還道歉說都是自己的錯，沒有滿足丈夫。
    正所謂“五體不滿足，下體大滿足”。
    似乎某些有違常理的事到了這裏，反而變得合理了。
    “咳咳。”上杉悅奈虛弱地咳嗽兩聲，將稿子細心鋪平，用鎮紙壓住，“時間不早了，我去做早飯，佑君不用守著，今天店裏估計又沒客人。”
    她扶著桌沿起身時，小腿仍有些發軟，撅了撅小嘴，幽怨地瞪了眼涼宮佑的側臉。
    可當她想要移開目光時，視線卻像被黏住般，怎麽也挪不開。
    “我臉上沾東西了？”涼宮佑笑著調侃。
    上杉悅奈用極大的毅力轉移了視線，望向這家樸素又安靜的書店，輕輕歎了口氣：“總覺得把你拴在店裏，太委屈你了。”
    “這算什麽委屈？”涼宮佑雙臂高舉，舒展著懶腰，鼻腔裏發出愜意的哼聲，“天天這麽閑，我要是不運動，都要長毛了。不過說實話，我還挺享受在書店這種輕鬆日子的。”
    聞言，上杉悅奈抿了抿唇，有件事像塊石頭壓在她心底，遲遲不知該如何開口。
    之前，為了給父親治病，家裏積蓄早已見底，所以她向閨蜜借了一筆錢，如今一年過去，還款期限將近。
    她實在不願拖累涼宮佑。
    這些年，佑君為上杉家付出的夠多了。
    尤其是閨蜜那句“還不上錢，就拿你男朋友抵債”的話，更讓她不敢透露分毫。
    佐藤先生的事就是前車之鑒，雖然她是女人，可以確定孩子是親生的，可要是男朋友跟別的女人跑了怎麽辦？
    或許，該把書店賣了抵債……
    上杉悅奈心裏想著。
    涼宮佑嘴角一勾，露出壞笑：“又走神了？我剛才就懷疑，你是不是盯著我的臉，偷偷幻想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吧？”
    “沒、沒有！”上杉悅奈激烈反駁，臉頰漲得通紅。
    她深吸一口氣平複心緒，雙手有些心虛地捋著披在右肩的側馬尾，狀似不經意地開口：“佑君，你還記得我大學時那個女同學嗎？右眼下方有顆淚痣，和我同一個社團的。”
    “哪個？”
    涼宮佑曾跟著上杉悅奈去大學蹭課，文學社團裏女孩子眾多，他確實沒記住幾個。
    “淺川柚希，就是那個貴氣的大小姐，她畢業後說想當全職作家來著。”上杉悅奈提醒了一句，又笑著補充道：“好長時間沒聯係了，不知道有沒有發表作品。”
    這麽一說，涼宮佑倒是有了印象，他認識對方，那個女人長得漂亮，待人溫和，沒有大小姐的高傲。
    即便如此，那份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還是讓人不自覺與她保持距離。
    “怎麽突然提起老同學了？”他察覺到上杉悅奈今天格外疲憊。
    “沒什麽……”上杉悅奈搖了搖頭，“隻是想起柚希之前還調侃過我找了個帥氣的男朋友。我也覺得自己特別幸運，能遇到佑君這樣的人。”
    她不想讓債主大小姐的事影響涼宮佑的創作，連忙轉移話題：“妹妹也經常偷偷跟我說，她特別感激佑君沒有拋棄我們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