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9章 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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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禾扶著他,聲音裏滿是驚惶。“小姐,您怎麽了?您別嚇我!”
    謝緒淩推開她的手,強撐著從地上站起來。那股源自慕卿潯殘魂的狂暴怒意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一片冰冷而堅硬的決心。
    他看著散落一地的雲州稅案卷宗,那朱砂記錄的賬目,像一道道刺目的血痕,烙印在心底。
    必須做點什麽。
    為了慕家沉冤,也為了被困在這具身體裏的自己。
    “青禾。”他的聲音很平靜,一種風暴來臨前的平靜。
    “備車,去江府。”
    江府的燈火在深夜裏被匆匆點亮。
    江遇見到深夜到訪的“慕卿潯”時,頗為意外。她麵色蒼白,卻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決絕和鋒利。
    “慕小姐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謝緒淩沒有半句廢話,直接將那個牛皮紙文件夾推到他麵前的案幾上。
    “江大人曾協理戶部,看看這個。”
    江遇帶著疑惑打開文件夾。看到官方卷宗時,他眉宇間並無波瀾,這些他當年也曾經過手。可當他從夾層中抽出那張泛黃的朱砂草紙時,臉色瞬間變了。
    “這是……”
    “是真正的賬目。”謝緒淩的聲音沒有起伏,“相差三十萬兩。被王顯和他背後的人吞了,我父親,是他們的替罪羊。”
    江遇的手指捏緊了那張薄薄的草紙,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猛地抬頭,死死盯著眼前的人。
    “你從何處得來?這東西……可信嗎?”
    “父親的書房。他臨走前留下的。至於可信與否,”謝緒淩點了點草紙上幾個模糊的印記,“上麵有經手人的畫押和私印痕跡,順著查,總能查到源頭。況且,江大人,你真的認為當年的案子毫無疑點嗎?”
    江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當然不信。當年他就覺得事有蹊蹺,但主審是太師門生,又有慕家副將頂罪,所有線索都被斬斷,無人敢查,也無人能查。
    “此事一旦發起,便是與太師一黨不死不休。”江遇的聲音壓得很低,其中有忌憚,也有掙紮,“你可知後果?若敗,慕家再無翻身之日。你,會死。”
    “家父之冤未雪,我活著,與死何異?”
    那句話,是慕卿潯的心聲,由謝緒淩的口中說出,帶著一種撼動人心的決絕。
    江遇閉上眼,再睜開時,眼中所有的猶豫都化為了清明。
    “好。”他站起身,對著“慕卿潯”鄭重一揖,“我陪你賭這一局。明日早朝,我們一同麵聖。”
    禦書房內,氣氛凝重如鐵。
    皇帝坐在龍椅上,麵前攤開著兩份截然不同的賬冊。他看得極慢,每翻過一頁,殿內的氣壓就沉重一分。
    最終,他將那本偽造的官方卷宗重重合上,發出一聲悶響。
    “三十萬兩。”
    皇帝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讓一旁的江遇心頭一緊,垂下了頭。
    “好一個王顯,好一個朕的太師。”他拿起那張朱砂草紙,修長的手指在末尾的總額上輕輕劃過,“他們是把朕當成了傻子,把慕遠征的滿腔忠勇,當成了可以隨意踐踏的泥土!”
    哐當——
    皇帝猛地站起,將桌上的白玉鎮紙狠狠掃落在地,碎裂聲尖銳刺耳。
    他的怒火終於徹底爆發。
    “傳朕旨意!”皇帝的聲音如同冬雷,在空曠的殿內炸響,“徹查!給朕一查到底!立刻將王顯拿下,投入詔獄!所有涉案之人,從戶部到太師府,一個都別放過!”
    他的視線轉向從頭到尾都保持沉默的謝緒淩,眼神複雜難辨。
    “慕家丫頭,你父親的冤屈,朕會還他一個公道。”
    “謝陛下。”謝緒淩深深叩首,這一拜,為了慕遠征,也為了慕卿潯。
    聖旨一下,京城風聲鶴唳。
    曾經權傾朝野的太師府,一夜之間門可羅雀。王顯下獄後沒能熬過刑訊,將所有內情全盤托出。
    與太師府勾結甚深的柳家被牽連其中,柳如煙挪用家中銀錢為太師一黨填補虧空,罪證確鑿,從準太子妃的高位跌落,重判入獄。唐宴沉因在案件中多有包庇,被削去所有官職,流放三千裏。
    半月之後,雲州稅案塵埃落定。
    慕遠征將軍的冤案得以昭雪,朝廷下旨追複其所有榮譽,並賜下撫恤。
    詔書頒下的那一日,天光大好。
    謝緒淩與江遇並肩走出宮門,多年的心結得以解開,江遇臉上也帶著釋然。
    “總算,還了慕將軍一個清白。”
    謝緒淩點頭,心中卻隻剩下一陣完成使命後的空虛。
    就在此時,一道黑影毫無征兆地從側麵巷口暴起,淬毒的寒光一閃,直刺他的心口!
    “為太師報仇!”
    嘶啞的吼聲伴隨著凜冽的殺氣而來。
    事發突然,身邊的侍衛都未及反應。江遇大驚失色,下意識伸手去拉他:“小心!”
    可身體的本能快過了所有人的思維。
    那一瞬間,謝緒淩感覺到,一股不屬於他的、純粹的保護欲主導了這具身體。她沒有閃躲,而是迎著那把匕首,用盡全力將身旁的江遇猛地推開!
    噗嗤——
    利刃入肉的聲音,沉悶而清晰。
    劇痛傳來,卻又隔著一層奇異的薄膜,顯得不那麽真實。
    謝緒淩的視野開始天旋地轉,周遭的驚呼、江遇的怒吼、侍衛的刀劍出鞘聲,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這具身體裏撕扯出去,像是被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猛地彈回原處。
    在意識徹底墜入黑暗之前,他聽到了一個無比清晰的聲音,就在他的靈魂深處響起。
    “謝謝你……”
    是慕卿潯。
    她的聲音裏不再有委屈和憤怒,而是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感激。
    ……
    不知過了多久,慕卿潯的意識從一片混沌中緩緩浮起。
    肩胛骨處傳來尖銳的刺痛,真實地讓她蹙起了眉。她費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陌生的廂房裏,一名醫官正在為她處理傷口。
    “我……這是在哪兒?”她的聲音幹澀沙啞。
    “慕小姐,您醒了。此處是江府。”醫官見她醒來,鬆了口氣,“您為救江大人,受了重傷。”
    慕卿潯的腦中一片混亂。
    她最後的記憶,是父親書房裏那股滔天的怒意。之後發生了什麽?一些零碎的畫麵閃過——那本朱砂賬冊,江遇凝重的臉,禦書房裏皇帝的雷霆之怒,還有……巷口那一道刺目的寒光。
    以及,一個始終盤踞在她身體裏,冷靜地引導著一切的意識。
    謝緒淩。
    “他呢?”她抓住醫官的衣袖,急切地問,“謝公子……他怎麽樣了?”
    醫官麵露困惑:“謝公子?他……不是一直在府中昏迷不醒嗎?”
    慕卿潯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顧醫官的阻攔和自己身上的傷,掙紮著起身,執意要去見他。
    當她站在謝緒淩的床邊時,外麵的夕陽正從窗欞間灑落,為房間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
    床榻上的男人靜靜地躺著,俊美的容顏在光線下顯得有些蒼白。他雙眉緊鎖,仿佛即便在沉睡中,也陷入了一場激烈的鏖戰。
    這就是那個寄居在她身體裏,為她父親洗刷了冤屈的男人。
    慕卿潯的視線落在他搭在錦被上的手。
    忽然,他的手指,幾不可察地,輕輕抽動了一下。
    那是一個微小至極的動作,卻像一道驚雷,劈在慕卿潯心上。
    是生命的跡象。
    是回歸的征兆。
    一股她無法名狀的情感猛地湧上心頭,混雜著無盡的感激、莫名的擔憂,還有一絲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熱的悸動。
    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著這個與她命運糾纏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