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深山異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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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時已過,一老一小兩位僧人並肩走在後山那蜿蜒曲折的石徑上。這條石徑幽深而漫長,仿佛沒有盡頭一般,一直向著山林的更深處延伸而去。石徑的兩旁是繁茂濃密的樹林,樹木高大而挺拔,枝葉相互交織,形成了一片翠綠的華蓋。還有那陡峭的青翠崖壁,其上爬滿了蔓藤和青苔,充滿了生機與神秘。 溫暖的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斑駁地灑在布滿青苔的石階上。老和尚頭戴鬥笠,身背著一個陳舊卻結實的竹簍,他健步如飛地走在石徑上,腳下的步子輕盈而有力,每一步都穩穩地踏在石階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與這山林的節奏融為一體。
    小和尚也背著竹簍,他跟在老和尚的身後,鬥笠下是他燦爛的臉蛋洋溢著天真的笑容,他看著老和尚的背影,不時地加快腳步,追趕著老和尚。小和尚也背著一個略顯小巧的竹簍,那竹簍的邊緣都被磨得光滑發亮。他乖巧地跟在老和尚的身後,頭上的鬥笠隨著他的步伐微微晃動。鬥笠下是他那張燦爛的臉蛋,猶如春日裏綻放的花朵,洋溢著無比天真的笑容。那笑容純淨而明媚,仿佛能驅散世間所有的陰霾。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老和尚沉穩的背影,心中滿是依賴和敬仰。不時地,他加快腳步,腳下的石板路發出輕微的“噠噠”聲。他努力地追趕著老和尚,急促的呼吸聲在安靜的山路上顯得格外清晰。那小小的身影充滿了活力與朝氣,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隻見他雙眉緊蹙,額頭微微冒汗,嘴裏還小聲嘟囔著:“師父,等等我,等等我呀!”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小腳丫在石板上快速交替著,帶起了一些細小的石子滾落一旁。老和尚似乎聽到了他的呼喊,放慢了腳步,臉上露出了慈祥的微笑,等著小和尚追上來。小和尚終於趕上了老和尚,一把拉住老和尚的衣角,臉上綻放出滿足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學生娃娃腳板嫩喲。”老和尚帶著一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如同春日裏和煦的陽光,溫暖而平和。他一邊緩緩前行,一邊時不時地停下來,手中輕輕撥弄著那串光滑潤澤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詞。 老和尚站在山路上,身姿挺拔卻又透著幾分隨性與自在。他那深邃而慈祥的眼神,仿佛能穿透眼前厚重的山石,直抵人心最深處。那眼神中飽含著對小和尚們的關愛與包容,也蘊含著歲月沉澱下來的智慧與從容。 山路崎嶇不平,兩旁的樹木鬱鬱蔥蔥,微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老和尚的身影在這山林之間,顯得格外寧靜與安詳。
    灰色的瓦頂上嫋嫋地冒著炊煙,那輕煙緩緩升騰,逐漸融入了湛藍的天空。誘人的香氣悠悠地飄出紅色高高的院牆,仿佛具有魔力一般,引得路過的人不禁駐足,使勁地嗅著這勾人心魄的味道。 老和尚邁著沉穩的步伐緩緩走上前,他那布滿皺紋的手緩緩伸出,輕輕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木門。伴隨著“吱呀”一聲,眼前豁然出現了一個寬敞的院子。 院子中央,是一個用山上小塊的石頭精心壘砌成的盆景。那些山石之間錯落有致,堆砌成了奇妙而獨特的形狀。遠遠望去,似一座蜿蜒崎嶇的山嶺,峰巒起伏,雄偉壯觀;又像一條怒吼的江河,波濤洶湧,氣勢磅礴。 盆景旁邊,是一棵高大的楓樹。那樹冠茂密繁盛,翠綠的枝葉相互交織,宛如一把巨大的綠傘,遮蔽了炎炎夏日那熾熱的陽光。光斑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碎片,給整個院子增添了幾分夢幻的色彩。
    鵝卵石鑲嵌的小路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盡頭,那裏矗立著一座二層小樓。樓體由灰牆綠瓦精心構築而成,那灰色的牆壁飽經歲月的洗禮,略顯斑駁,卻透著一種古樸的韻味;綠色的瓦片整齊排列,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溫潤的光澤,給人一種古樸而典雅的感覺。 紅色的辣椒串鮮豔奪目,整齊地掛在窗框上,宛如一串串燃燒的火焰,為這略顯素雅的畫麵點綴出一抹亮麗而鮮活的色彩。透明的玻璃幹淨明亮,清晰地映出金黃色的布簾,那溫暖的黃色仿佛是陽光的沉澱,給整個建築增添了一絲溫馨和活力。 紅色的木門高大而厚重,比起山村普通民房的門要高了許多。那朱紅色的漆麵光滑細膩,門上精美的銅質把手閃爍著微光,無一不透露出主人與眾不同的身份和高雅的品味。
    “看到昨天的晚霞無比豔麗,就知道今早會有貴客來到。”屋內傳來一個聲音,那聲音清脆而爽朗,透著極好的心情,仿佛這聲音的主人正滿心歡喜地期待著即將到來的客人。
    老和尚輕輕地放下背簍,邁著沉穩的步伐走進屋裏。隻見屋裏正中央擺放著一張長方木桌,桌子上靜靜地放著一個熠熠生輝的銀色大圓盤,盤子裏滿滿當當地裝著烤得金黃的土豆。那些土豆表皮酥脆,正源源不斷地冒著熱氣,誘人的香氣瞬間彌漫在整個房間。
    十二把老木椅子整齊地環繞在長方木桌前,然而此刻卻隻有兩套餐具擺在那裏。一套餐具擺放得規規矩矩,另一套則稍稍有些歪斜,看起來似乎主人知道來的隻有兩位客人,所以並未準備更多的餐具。那兩套餐具在空曠的桌子和眾多的椅子映襯下,顯得有些孤單,卻也透露出一種別樣的寧靜和期待。
    椅子後的大壁爐裏,熊熊燃燒的木柴跳躍著紅色的火苗,那歡快的火光映照著整個房間,帶來陣陣溫暖。麵容慈祥的中年婦人,她的臉上帶著如春風般和煦的微笑,手裏穩穩地托著一個古黃色的陶瓷罐子,從壁爐的後麵緩緩走過來。
    “清晨的羊奶,透著香呦。”婦人輕聲說道,她的聲音溫柔而親切,仿佛這羊奶的香氣都融入了她的話語之中。隻見她拿起一把銀色勺子,輕輕伸進罐子裏,緩緩地攪動著,將羊奶攪勻。隨後,她小心地把攪勻的羊奶盛進精致的銀色杯子裏,那羊奶如絲般順滑地流淌著,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阿彌陀佛。”老和尚輕聲念道,雙手合十微微躬身行禮後,在長方桌前的客位上緩緩落座。他麵帶微笑,輕輕端起杯子,感受著杯子傳來的溫暖溫度,那溫度仿佛透過指尖,一直暖到了心底。
    此刻,小和尚剛剛走進紅色的院牆。他那稚嫩的雙臂從背簍帶子裏解脫出來,如釋重負地甩了甩胳膊,然後像一陣風似的一溜煙進了小樓。
    “麗莎姑姑煮的羊奶真香啊!”小和尚歡快地叫嚷著,雙手捧起銀色杯子,仰起頭“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了杯裏的羊奶。喝完後,他仰著那張圓圓的臉龐,衝老和尚開心一笑,眼睛彎成了月牙兒,透著滿足和歡喜。接著,他乖巧地捧了托盤到旁邊坐下。
    老和尚微笑著,把自己杯中的羊奶倒進了小和尚的杯裏,眼神中滿是慈愛。
    “小伊,我可愛的孩子,真的是你來了嗎?”那驚喜與期待交織的聲音宛如輕盈的羽毛,從窗外悠悠飄進屋內。小和尚急忙扭過頭,瞧見一位身著藍袍子的老人正慢悠悠地走進屋裏。老人高大的身軀幾乎與門框齊平,仿佛是從古老傳說中走來的巨人。他那安詳的麵龐上綻放著如暖陽般慈祥的笑容,每一道皺紋都好似在講述著歲月裏溫馨動人的篇章。
    “是我來啦!”小伊歡叫著,那聲音清脆得像清晨林間歡唱的小鳥。他如同一隻歡快的小鹿,迅速跑到老人身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鞠躬禮,“太姨姥姥早安!”
    老人微微頷首,眼中滿是藏不住的歡喜與慈愛,隨後穩穩地在木桌前的主位落座。“昨天半夜裏麗莎說法師早上要來,我當時還不太相信呢。”老人臉上掛著慈祥的微笑,對著老和尚說道,那語氣中既有幾分意外的驚訝,又帶著對這意外之喜的欣然與開懷。
    “夫人,他們這不是來了嘛。”叫麗莎的婦人一邊微笑著說道,一邊手腳麻利地把大盤裏的土豆熟練地分到一個個小盤裏,仔細地放上刀叉,然後端給老和尚和小伊。緊接著,她又拿了一套嶄新的餐具,邁著輕盈的步伐送到老夫人麵前,動作優雅而自然。 老和尚接過小盤,把烤土豆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裏,仿佛那是一件珍貴的寶物。他慢慢地吃著,每一口都細嚼慢咽,神情專注而滿足。小伊則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大口大口地喝著羊奶,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音,喝完後還滿足地咂咂嘴。隨後,他便把烤土豆隨意地推到桌子中間,那活潑調皮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在遙遠的老家,鄉親們都是把土豆這樣烤了吃的。”老夫人側過臉看著窗外,輕輕一笑,仿佛又回到那遙遠的家鄉,漫天飛雪擁抱著天地萬物,古老的壁爐裏躥出藍色的火苗,香噴噴的火雞從盤子裏搖搖晃晃的站起來。
    “您老人家又看見火雞從盤子裏站起來了?”麗莎給老夫人加了半勺熱羊奶,開心笑道。
    老夫人收起目光,端起羊奶,“是啊,那隻火雞常常會從盤子裏走出來,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後半句似乎有些傷感。
    “太姨姥姥,我媽媽說了,等我長大了,就接您一起回去。”小伊喝完羊奶站起來,高興的說到。
    “好呀。”老夫人放下盛滿羊奶的杯子,高興地說道:“你們小孩子是該都回去的”。
    小伊的話在老夫人心底湧起了一股溫暖,她想象著再回到那個美麗的家鄉,重新感受那裏親人的溫暖。
    老和尚吃完了小半塊烤土豆,起身向老夫人微微彎了彎腰,表示感謝。然後準備離開。
    小伊看到老和尚要走,趕緊從大盤子裏抓了兩把兌羊奶的糖塊塞進袈裟的大兜裏,一溜煙的跑到院子裏。小伊把背來的土豆倒在地上,再拎起空背簍,率先跑了出去。
    “太姨姥姥,我回去了。”小伊的聲音剛響起時,他的身影就迅速地消失在院牆外,留下一堆土豆還繼續在地上滾動。
    “夫人,她還是把那鍾聲敲響了。”老和尚站在院牆邊上,身形略顯佝僂,目光滿是複雜地注視著小伊逐漸消失在繁茂的林木之間,他緩緩的說道。那聲音很輕,輕得仿佛隻是一聲無奈的歎息,卻又很沉重,沉重得如同壓在心頭的巨石。 “美麗的村莊終是留不住她呀!”老夫人站在老和尚身旁,薄薄的嘴唇輕輕啟動,一串充滿異域風情的音符從她口中飄出,那聲音中充滿了悲傷。這悲傷如泣如訴,劃過了山林,隨著悠悠的山風飄飛,最終悄然地吹落到了幽深的穀底。 山林間,樹葉沙沙作響,仿佛也在為這離別的悲傷而低吟。老和尚和老夫人就那樣靜靜地站著,身影在夕陽的餘暉中被拉得很長很長,他們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對小伊離去的不舍,也是對命運無常的感慨。
    老和尚緩緩出了院門,剛抬步準備下山,卻又突然收回了腳步,轉過身來,臉上綻放出一抹笑意,說道:“夫人,您的烤土豆缺配料了,不夠入味哦。”他的聲音在寧靜的氛圍中顯得格外清晰。 老夫人依舊凝望著對麵大山上那鬱鬱蔥蔥、厚厚的樹木,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老和尚的話沒有絲毫搭理。她的眼神有些迷離,仿佛在回憶著那些遙遠得如同天邊星辰的往事,思緒早已飄遠。 這時,麗莎輕輕地走到老夫人身邊,她的腳步如同飄落的花瓣般輕盈。“寺廟的齋飯鹽太重,老夫人總也不習慣。”她用柔和的聲音代老夫人回了老和尚,那聲音溫柔而又恭敬,如同春日裏的微風,輕輕拂過人們的心田。
    老和尚的身影漸漸地、漸漸地消失在了山林之間,那漸行漸遠的背影最終被繁茂的枝葉所遮蔽。老夫人靜靜地倚著牆根站著,猶如一尊凝固的雕像。她那雙淡藍色的眼珠裏一片模糊,淚水在眼眶中打轉,使得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不清。她仿佛置身於一個迷霧彌漫的世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虛幻而不真實,思緒如同斷了線的風箏,飄忽不定。 她想起了姐姐曾經對她說過的話:“等勤勞的人們都能吃飽飯的時候,我們就回老家去。”這句話猶如一首古老而悠揚的歌謠,在她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回蕩著,已經很久很久。那聲音似乎穿越了漫長的時光,帶著無盡的溫暖和期待,卻又夾雜著深深的無奈和滄桑。 許久許久,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斑駁地照射在院牆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老夫人終於從那遙遠的回憶和深沉的思緒中緩緩回過神來,她微微顫抖著,吃力地挪動了腳步,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返回院子。那每一步都仿佛承載著沉重的過往,卻又帶著對未來的一絲期許。
    她邁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過空曠的大院。院裏的風輕輕吹過,揚起些許塵土。接著,她穿過二院,二院中的花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卻絲毫沒有引起她的注意。 隨後,她登上二層小樓,每一步都顯得那麽艱難。終於來到樓頂小屋,屋內的大圓桌上,靜靜地放著一部電話。 她走到桌前,伸出顫抖的手拿起電話聽筒,手指在撥號盤上猶豫地撥了一個數、兩個數、三個數,然後她按下了。然而,僅僅過了一會,她又重新開始撥,一個數、兩個數...... 時間仿佛凝固,她的眼神充滿了糾結和掙紮。最終,她長歎一口氣,還是放下了聽筒。那聽筒與桌麵碰撞發出的輕微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仿佛也在訴說著她內心的無奈和失落。
    陽光艱難地透過厚重的樹葉,那一縷縷光線顯得如此微弱,有氣無力地照耀著那張寬大的藤椅。老夫人靜靜地坐在藤椅上,她那原本白皙的臉頰此刻卻掛著串串淚珠,在陽光的映照下,淚珠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每一滴都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悲傷。 “夫人”,麗莎輕柔的聲音傳來。她也來到了樓頂,手裏拿著一條白色亞麻薄毯子,輕輕地給老夫人蓋上,仿佛害怕驚擾了老夫人內心的哀傷。接著,她搬了個小巧的椅子,默默地坐在了老夫人身邊。 麗莎的動作極其輕柔,眼神中充滿了關切和疼惜。她就這樣靜靜地陪伴著老夫人,不發一言,隻是用自己的存在給予老夫人一絲溫暖和安慰。
    “攔得住嗎?”老夫人微微仰起頭,嘴唇輕動,那聲音輕飄飄的,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問身旁的麗莎。此時,山風悄然吹過,帶著絲絲涼意,吹亂了老夫人鬢角的白發。 “是傳承她父輩的血脈,無論多少年過去,我想這已經刻在骨子裏的理念是很難改變的。”老夫人繼續喃喃說道,語氣中帶著無奈與感慨。她的目光移向遠方,那遠處的山巒接著淡藍色的天空顯得愈發壓抑,院子裏的花草也都低垂著頭,仿佛在為老夫人的憂慮而悲傷。 枝頭的鳥兒不再歡唱,四周一片寂靜,隻有老夫人略帶顫抖的聲音在這寂靜中回響,如同深秋裏的落葉,孤獨而淒涼。靜,靜得山風都停止了散步,山頂的小屋、樹木、老人和靜坐在小竹椅上的婦人,仿佛是在一卷書畫裏。
    “麗莎,我想瓦西裏了。”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山風呼呼地吹著,送來老夫人那充滿思念與哀愁的聲音。此時,夜幕悄然降臨,墨色的天空中點綴著稀稀落落的星辰,冷冷地閃爍著微光。清冷的月光如水般灑在庭院裏,把老夫人孤單的身影拉得修長而寂寥。 遠處的山巒在夜色中隱去了輪廓,隻留下一片深沉的黑影,仿佛也在默默地承載著老夫人無盡的思念。院子裏的花草在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它們低垂著頭,似乎也被老夫人的思念之情所感染,失去了往日的生機。 一陣涼風掠過,吹起地上的落葉,沙沙作響,仿佛是老夫人內心的歎息在空氣中回蕩。 “好了,夫人。”麗莎起身拿起電話筒,纖細的手指熟練地撥完了最後一個數字,然後小心翼翼地把聽筒遞給老夫人。此刻,周圍的一切都沉浸在這濃濃的思念氛圍中,仿佛時間都為老夫人的情感而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