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烏雲壓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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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11月4日的風卷著桂花香撞在窗玻璃上,肖童正用抹布擦拭相框裏泛黃的老照片。照片上的政府大門兩側剛栽下兩排細瘦的樹苗,穿藍布褂子的姑娘蹲在土坑邊澆水,羊角辮上還沾著泥點 —— 那是 1983 年的肖童。
手機突然在案頭震顫起來,聽筒裏傳來在法院工作的泉哥變調的焦急腔:“丫頭,你快打開電視!臨桂新聞正在播幹部會議……”
熒光屏裏的會議室鋪著猩紅地毯,彭元戴坐在正中的皮椅上,手指重重戳著桌麵。他頭頂的吊燈光暈在發膠上凝成亮斑,聲音通過揚聲器炸得我耳膜發疼:“臨桂縣四大班子,被一個女人搞得不能正常工作!光榮覃你拿來做什麽的?!”
最後那個 “的” 字帶著狠戾的尾音,像把淬了冰的鑿子紮進我太陽穴。肖童踉蹌著後退,後腰撞在五鬥櫃棱角上,相框 “哐當” 落地,玻璃裂紋蛛網似的爬過年輕的肖童。
淚水毫無征兆地湧出來,不是抽泣,是從胸腔裏翻湧的慟哭。肖童扶著牆滑坐在地,冰涼的瓷磚吸走掌心溫度。這個叫彭元戴的男人,肖童連他的臉都記不清,卻在全縣幹部麵前給自己定了罪。
樓道裏的聲控燈亮了又滅,肖童蜷縮在黑暗裏數地磚縫。1983 年的陽光突然漫過記憶的堤壩,那年還是縣城一小三年級的學生,是參加義務勞動在臨桂政府開展義務植樹的,記得老師說:“要包種包活,不能年年種樹在老地方”於是縣城一小的高年級學生挖坑種下樹苗,輪值日守護澆水.....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彭書記散會後,公安已經開始查你的住址。”
肖童哆嗦著點開通訊錄,翻到 “光榮覃” 三個字時,指尖抖得按不準屏幕。前年他來社區調研,握著肖童的手說 “群眾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鬢角的頭發在桂花樹蔭裏泛著光芒。現在他在哪裏?是不是也坐在那個會議室裏,聽著彭元戴的咆哮,像那些沉默的桂花樹一樣一言不發?
窗外的桂花樹突然劇烈搖晃,肖童撩開窗簾,看見兩個穿製服的人正往單元門口走。1985年的秋天突然清晰起來,肖童發現政府大門的一顆苗被人折斷了,樹坑裏還扔著半截煙蒂。肖童看著斷苗在原地不知所措,傳達室大爺拿來麻繩,幫肖童把斷裂的樹幹綁好。“樹和人一樣,” 他往樹根部培著新土語重心長的說,“看著弱,其實有股韌勁。”
那棵樹後來真的活了,隻是樹幹上永遠留著歪扭的疤。現在它應該長得最粗吧?說不定彭元戴他們開會時,就坐在它投下的涼蔭裏。
樓道裏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肖童抓起相框衝進儲藏室。角落裏堆著獎狀,最起眼的是1991年抗洪時發的搪瓷缸。肖童蹲在紙箱後麵,聽著家門被敲響的聲音,突然想起種樹時埋在土裏的心願卡。當時老師說:“埋下希望,樹就長得快。” 肖童寫的是 “願臨桂永遠晴朗”。
腳步聲在肖童家門口停住了。透過門縫,能看見製服上的銅紐扣在昏暗裏閃光。他們會像扯斷樹枝那樣撕碎肖童的生活嗎?那些被肖童澆過的水,施過的肥的小樹,難道都長成了對付肖童的武器?
桂花樹葉沙沙作響,像無數隻手在拍打著什麽。1983 年的陽光穿過記憶照進來,幼小的肖童蹲在樹坑邊,看著水珠順著幼苗的莖稈滾落,在嶄新的水泥地上洇出小小的濕痕。那時的風裏沒有恐懼,隻有泥土和希望的味道。
“砰砰砰” 的敲門聲越來越急,肖童把臉埋進沾滿灰塵的舊棉襖裏。淚水打濕了布料,混著 1983 年的雨水、1991年的汗水,還有此刻從心底湧出來的血水。那些枝繁葉茂的樹木啊,你們為他們擋了風雨,可誰來為肖童擋擋這世道的寒?
儲藏室的氣窗透進一縷月光,落在相框的裂紋上。看見年輕的自己正仰著頭,看第一片新葉從芽苞裏鑽出來。那時的天空很藍,藍得能看見雲朵飄過的痕跡,就像此刻我能看見,那些濃密的枝葉間,本該有五星紅旗在風裏獵獵作響。“臨桂還會有晴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