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50章 記憶的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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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由數百萬行屍走肉組成的黑色瘟疫,最終停在了不周山人族部落的安全距離之外。
沒有戰鼓,沒有嘶吼,甚至連腳步聲都因其詭異的同步而融合成一種沉悶的、令人心悸的背景噪音。它們就像一道黑色的城牆,將部落與外界隔絕,那死寂的氣氛,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宣判。
為首的,正是最先接受丹藥的黑山狼族。它們依然保持著狼的外形,但站立的姿態、行動的模式,都透著一股僵硬的、非自然的協調性,仿佛被無形的絲線操控的提線木偶。
剛剛從淚水與歡笑中找回自我的族人們,警惕地握緊了手中的石矛與骨刀。他們臉上的淚痕未幹,眼中的火焰重新燃起,但這一次,火焰中多了幾分因家園被侵犯而生的憤怒。
然而,對方沒有進攻。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支“絕望軍團”開始了它們的表演。一場精準、高效、且惡毒到極致的模仿秀。
一隊黑山狼熟練地驅趕來幾隻驚慌失措的羚羊。它們沒有像野獸一樣一擁而上,享受撕咬的快感。它們展現出了堪比人族最頂尖獵人的配合,圍堵、分割,將羚羊困在中央。
一個剛剛回憶起自己獵人生涯的中年男人,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這套戰術,完美無瑕。
但下一刻,他臉上的讚許凝固了。
一隻黑山狼上前,用利爪精準地劃開了羚羊的大腿動脈,但避開了所有能立即致死的要害。它退後一步,另一隻上前,用尖牙刺穿羚羊的腹部,同樣小心地控製著深度。它們就像一群冷靜的外科醫生,在羚羊身上實踐著某種殘忍的課題。
羚羊在極度的痛苦中哀嚎,掙紮,鮮血染紅了草地,但就是死不了。
一隻狼的頭顱微微轉動,似乎在接收某種信息,然後它發出了不帶任何情緒的、機械的音節:“經計算,此種方式可延長目標存活時間百分之三十四,痛苦指數峰值提升百分之七十二。數據記錄完畢。”
那名中年獵人手中的石矛“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狩獵成功後,對著獵物的屍體虔誠禱告的場景。那是對生命的敬畏,是獲取食物的感恩。可眼前這一幕,將他記憶中最神聖的部分,用最冰冷、最醜陋的方式,徹底踐踏。
他捂著頭,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剛剛清明的眼神,又開始變得渾濁。
表演還在繼續。
兩隻高大的狼被推到了陣前。它們彼此對視,眼神空洞如深淵。接著,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它們猛地將自己的頭顱,狠狠地撞向對方!
“砰!”
那是一聲沉悶到令人牙酸的巨響,混雜著骨骼碎裂的聲音。
鮮血和腦漿順著它們開裂的額頭流下,但它們毫無反應。
一個聲音再次響起:“結合儀式完成。生物資源整合效率提升百分之三十七。判定為高效行為,可推廣。”
部落裏,一對剛剛相擁而泣,找回彼此愛意的年輕男女,呆呆地看著這一幕。他們記憶裏,那羞澀的對視,那笨拙的牽手,那在篝火旁許下的諾言……所有關於“愛”與“結合”的美好,瞬間被這血腥而荒誕的畫麵覆蓋。
女孩的身體開始顫抖,她看著自己丈夫的臉,腦海中卻不受控製地閃過那兩個頭顱相撞的場景。她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猛地推開丈夫,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汙染,正在發生。
最殘忍的一幕,最後登場。
幾隻鐵甲蠻牛拖拽著一些同族的屍體走了出來,不,那不是屍體,是一些還吊著一口氣的老弱病殘。
它們被像垃圾一樣,丟進了一堆幹柴中。
其中一頭老牛似乎還殘存著一絲本能,它抬起頭,渾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哀求,看向自己的同族。但回應它的,是一支被點燃的火把,冷漠地丟進了柴堆。
火焰升騰,焦臭味混合著血腥氣彌漫開來。
“祭祀開始。”機械的聲音宣告。
“住手!”燧人氏目眥欲裂,他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這一幕,精準地刺向了人族心中最柔軟、最神聖的地方——對英雄的緬懷,對逝者的尊重。那個為了保護孩子而被撕碎的阿虎,那些為了族群而犧牲的先輩,他們安息的墳墓,仿佛在這一刻被這熊熊燃燒的“垃圾堆”所玷汙。
那名斷臂的老獵人,剛剛才為阿虎流下熱淚,此刻看到這褻瀆的一幕,他想起了自己親手埋葬戰友的場景,那鄭重的儀式,那悲傷的祝禱……強烈的反差讓他隻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嚨,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雙眼一翻,竟直挺挺地昏了過去。
更多的人族精神崩潰了。
他們剛剛用美好的記憶作為良藥,治愈了自己。可秦商,卻用這些扭曲的模仿,將他們的良藥,變成了世間最毒的毒藥。
美好的記憶,此刻成了痛苦的根源。每一次回想,都會附帶上那血腥、扭曲、冰冷的陰影。許多剛剛“活”過來的族人,眼神中的光芒迅速黯淡,重新陷入了比之前更加痛苦的混亂與死寂。
“殺了他們!殺了這群畜生!”
“跟他們拚了!”
有巢氏和緇衣氏雙眼血紅,族人們的憤怒與絕望,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他們寧可戰死,也不願再承受這種精神上的淩遲。
就在燧人氏即將舉起薪火,下達衝鋒命令的刹那,一個冰冷而平靜的聲音,直接在他和三清、以及所有祖巫的腦海中響起。
“不要動怒。”
是沈武。
“這是一場精神層麵的戰爭,你用拳頭去打,就輸了。”
燧人氏高舉的手臂僵在半空,他胸中的滔天怒火,仿佛被這盆冷水當頭澆下,瞬間冷靜了三分。他明白了,對方就是想激怒他們。一旦他們衝出去,用暴力去回應這場“表演”,那就等於在精神層麵上承認了對方的勝利——承認了這種汙染是有效的,承認了他們的憤怒是可以被操控的。
可不打,又該怎麽辦?
眼睜睜看著族人的精神被一點點拖入深淵,看著那些剛剛找回來的靈魂,再次被扼殺?
進退維穀。這才是最狠毒的陽謀。
盤古殿內,沈武的目光穿透虛空,冷冷地注視著不周山下那場荒誕的鬧劇。
從表演開始,他的表情就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但身邊的空間,卻隨著那一場場鬧劇的升級,泛起肉眼難見的漣漪。
當“祭祀”的火焰燃起時,他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弧度終於徹底消失了。
他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瞬間完成了推演。
“借我的‘唯心’之法,來反製我麽……用模仿來玷汙根源,用數據來解構情感……這種冰冷、精準、缺乏想象力的手法,不是秦商能想出來的。這是‘天道’,是那個終極‘遊戲GM’的手筆。”
沈武再睜開眼時,眼底的冰寒已經化作了純粹的鋒利。
“想玩精神戰?”他低聲自語,聲音裏帶著一絲嘲弄,“跟我這個‘導演’玩劇本?”
既然如此,那就讓你們見識一下,什麽才是真正頂級的“唯心”力量。
他的目光,從不周山下收回,投向了盤古殿內。
祝融、共工、帝江……十二個弟妹,依舊盤膝而坐,在情感剝離的痛苦中苦苦掙紮。他們是情感的聚合體,是這場風暴中受創最重的存在。
但同時,他們也是沈武手中,最完美的演員。
“準備好。”沈武的聲音,在十二祖巫的識海中,帶上了一絲森然的笑意。
“該你們這群‘影帝’,上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