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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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守歲之夜過後,便是新的一歲了。
    哪怕山中隔絕塵世,可總是與山下有著斬不斷的牽連。
    這一年,是南昭朝廷建都洛京的第三十八年。天下的紛亂並未因為新歲到來而消停,反而像是更亂了。
    不用別人說,白無相站在骷髏山上眺望南方,便能發覺人間的天空上飄蕩著各種混雜的氣機。
    有充斥著殺氣死氣的玄墨雲色,也有紫黃混雜的王侯氣運,亦有妖魔之氣時常出沒。
    白日裏時,他會常常爬上山頂,觀氣四方。
    白無相有觀氣的天賦,但並不代表他能觀萬氣。
    任何妖術、神通並非一瞬間誕生的,都是在無數次揣摩中逐漸完善推演出來的。
    還有這烈日,白日裏自己實力大減這也是一個弱點,如何去克製解決這點,或許就是將來某一日遇到強敵時能戰而勝之的關鍵。
    骷髏山上的雪逐漸化了,滴滴雪水流入山下,幾條小溪澆灌著山腳的土地,正月裏難得閑暇。
    寨中的眾人得益於有山下那幫村民帶來的米麵肉食倒是好過了許多。
    而那幫山下來的村民,有些人看到山中日子如此安詳,不必擔心朝廷的徭役賦稅,沒有地主大戶剝削,心中也生出了想要留下來生活的念頭。
    遊均子當初收下這幫村民也正懷著此種想法,這些村民多是能下地的二三十歲青壯,若真收下一部分,今年再開次荒到也能養活。
    再過兩三年開荒的地裏能種出更多的糧食,說不得他還能在這山中拉出來一隻兵馬來!
    當然,這種想法他也隻是想想。畢竟,遊均子深知自己活不了多久,大哥的身子也不大好了,寨中其他人的武力都是三腳貓功夫,哪裏能經得起戰亂?
    但總要給下一代留些家底的!這樣的亂世中,誰有兵,誰有糧,就能聚眾起勢造反。
    他獨自坐在石桌旁,看著眼前的戶薄,黑石寨上上下下如今隻有三百零七人,十五歲以下的孩童隻有四十餘人,十五歲到四十歲的青壯則有二百一十三人。
    餘下的便是五十多位四十歲以上的老人以及殘弱之人。
    黑石寨一幫來自各方的人能混居在一處,且還在如此艱險的山中存活下來,寨中民眾一心聽令,各處井井有條,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看了幾眼對身側的趙冷香道:“三妹,我們把那村民的騾馬買下來如何?平日裏養著也能耕地來用。”
    “買馬?”趙冷香眼神一閃,“二哥你還沒有死心嗎?”
    “嗬嗬,什麽死心不死心的?”遊均子搖頭笑道:“我隻是想為鄉親們省些勞苦罷了。”
    “二哥做主就是了。”趙冷香沒有拒絕,隻繼續道:“我這輩子是不打算再走出大山了,日子就這樣過著便罷了。”
    “唉…三妹,你…”遊均子想張嘴勸她,可又不知該如何去勸,隻能長歎一聲。
    ……
    無相廟裏,回廊下坐著兩人。
    定和穿著僧人坐在廊下敲著木魚,輕誦佛經。
    阿六端著一壺茶從側門走出來,剛想遠遠的吆喝聲吃茶,一陣冷風自神殿裏吹來,阿六身子一顫。
    他看到了那和尚,便笑著走了上去,“大師,來喝口茶暖暖身子吧。這山上正月裏寒氣還是頗重的。”
    “多謝施主!”定和禮貌的道了聲謝,“這些時日多虧施主與寨中的款待,若非如此,貧僧隻怕早就餓死山間淪為屍骨了。”
    阿六笑道:“大師聲名遠揚,行善積德多年,上天豈會薄待大師?即便沒有來我黑石寨,何處不願收留?”
    定和聞言頗為詫異的抬起頭,“不知…是哪位仙家來了?”
    阿六聞言卻也雙手合十道:“大師果然是有幾分佛法在身的,在下姓白,名無相。”
    “失敬!失敬!原來是廟主前來,小僧失禮了。”定和忙站起身來,躬身一禮。
    “嗬嗬,大師客氣了。”白無相伸手示意其坐下,他端起瓷黃色的淡砂茶盞輕飲了口茶香,“大師可還覺得頭骨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托廟主的福,小僧的傷已然大好了。”定和笑著回道。
    “大師可否再講一將元覺寺出事前的情況?”
    白無相分神上了阿六的身,再次前來詢問有關那烏蛟的事情,畢竟這麽一個大敵就隱藏在雲澤山附近,或許是這烏蛟初化蛟軀,還未改蛇屬冬眠的習性,如今正月裏天地漸暖,說不得什麽時候這頭孽蛟便出來了。
    定和聞言點點頭,沉思片刻才緩緩道:“那我就說仔細些吧。
    原本那一日山下有戶人家離世,想做場法事。可其給的香火錢太少,幾個師兄都不願去,其他弟子又沒有做法事的資曆。
    我看那位施主模樣,不忍其悲傷,便上前說願隨他前去做場法事超度逝者亡魂。
    當日想起來還不覺有異,隻是在出寺之時,我突然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被那鄉下的農戶扶了起來,那農戶的手按理來說窮苦之人多勞作日久,應是有粗糙老繭。
    可扶我的那農戶手上卻沒有絲毫的老繭,隻是毛發比起常人多了些。
    我跟著他下了山,到了一處極為偏僻的農家小院裏,和往常一般超度亡魂行誦法事。
    本在日落時歸寺回返,但那農戶一家老小皆挽留我用了素齋,甚至那農戶主家還頗通佛法,與我論了會禪禮,直到夜深不見路時又盛情邀我留宿一夜。
    當時路黑又遠,這偏僻處我還真怕迷了路,故而隻好留下過夜。
    如今看來,隻怕那戶人家,不是尋常人。他們還救了貧僧一命!”
    聽到這裏,白無相不覺得詫異,反而才覺得合理。在幻境中那烏蛟當時還未離開,就在元覺寺裏。
    既然遇到了定和此人,按道理來說絕不會留下一個活口增加自己暴露行蹤的風險。
    “看來大師行善積德,福運有加,才避開了這一劫。”白無相讚了句,又問道:“貴寺聲名遠揚,想來應該是有得道高僧在的。怎麽會出現這等事情?”
    定和歎息道:“廟主有所不知,我佛道行法修禪不同玄門,求得是佛心舍利。
    在未得菩提,修出舍利時,是沒有任何神通法術的。便是修持金剛法門,也頂多隻是俗家武林高手的實力。
    而我寺裏唯一一位即將修出舍利的高僧,長慧大師也在數月前壽盡圓寂,沒了長慧師叔坐鎮,寺裏其他修行佛法之人便少之又少了。”
    “佛門舍利?”白無相疑惑問道:“傳聞舍利子乃高僧圓寂之時才能悟得之物,難不成佛修一生都難通大道法門嗎?”
    “非也。”定和倒也大方,並不隱瞞道:“我佛門修法悟禪雖然不比玄門引得天地靈氣便能修法施術,但仍能靠佛言咒語鎮妖護道。
    一直到禪悟佛心,凝成舍利之時,便是肉身圓寂,佛心成道之時。
    於玄門而言,這便是元真之境。”
    “原來如此,多謝大師解惑!”白無相笑問:“不知大師將來有何打算?
    不如留在我這廟裏,也能為那些孩子講法說禪。”
    “多謝施主好意!”定和歎道:“隻是我元覺寺一夜之間滅寺,貧僧定要為那些同寺師長僧眾超度亡魂。
    等到山中雪化路通後,貧僧將前往千佛大寺,請我道高僧前來超度亡魂。
    若真是那條玄蛟所為,我佛門高僧也不會坐視此等妖魔為禍人間。”
    當日白無相入其心神幻境中,定和也看到了那烏蛟真身,但他隻能懷疑推測,畢竟沒有親眼所見是此蛟所食全寺上下。
    “既如此,那便祝大師來日一路順遂!”
    定和笑著道:“多謝廟主。廟主您有大慈悲之心,如若修佛,想必定是我佛門高僧大德了。”
    “哦?”白無相聽聞此言笑出了聲,“大師不必恭維我了。
    我可不是什麽寨神,雲澤山諸寨的規矩你也應知道。甚至,我也曾殺過不少人呢,不被罵一句邪魔妖孽已是難得了。”
    定和搖頭笑著道:“我佛門渡世,以慈悲為懷。
    雖有菩薩低眉,卻也須金剛怒目相護。
    憐憫一命一人之善惡,是為慈悲。
    福澤生靈,安天養地,是為大慈悲。
    慈悲者為君子,為高人,為德高望重之人。
    大慈悲者,為神為佛。
    像廟主這樣慧根深厚的天地之靈,貧僧也隻從師叔所言的佛傳中聽聞過。”
    “嗬嗬,無相愧授。隻盼著來日佛門高人不要對我喊打喊殺便夠了。”白無相笑出了聲。
    定和聞言搖頭道:“廟主多慮了。無論我佛門還是玄門,都非滿眼殺妖滅邪之人。如若都同滅妖師那般,又如何來的三山六洞之妖魔?
    若滿眼執念,則心困一葉,領不得眾生妙法,悟不得天地玄理。故而世間滅妖師之流,難通大道,多困元真不得真法。”
    “原來如此,無相受教了!多謝大師今日指點。”
    話音落下,阿六的身子猛然一顫,他茫然的眼神呆滯片刻才醒悟過來,看著定和坐在旁邊他才反應過來道:“哎,大師,喝茶。”
    定和聞言,笑著捧起茶盞,“這山中茶水,別有滋味。”
    “哈哈哈,那是大師您品得出來。”阿六笑著恭維道:“我這樣的粗人,就喝不出來個什麽。”
    ……
    白骨洞中,收回神念的白無相心中沉思了會,
    這定和雖然沒什麽神通法術,但也確實是修習佛法入門之人。論起見識,倒比自己要多許多。
    原來這世上的修道者並沒有他想象中那麽敵視妖鬼,這倒也算是件好事。不過烏蛟一事仍舊壓在他心底。
    蛟已經算是半個神話中的存在了,幻境中對視的那一眼便讓白無相知道這烏蛟絕不是自己能敵的。
    山北麓漳陽地界的人族究竟能不能鎮殺烏蛟還是兩說,看來還是要提高自身實力。
    這將近月餘的時間裏,百餘名村民裏也有不少人來拜廟,信仰了無相之神,給他增添了些信仰神力。
    白無相仔細估算一下,如果他不惜損耗神力和怨力,施展怨靈珠中悟出來的大術,倒也勉強可以從元真之境的存在手下溜走。
    這個元真之境的參照物,則是按照他唯一見到過的那位三清山劍魔實力估算的。
    至於山君,白無相至今回想起來仍覺得心有震撼,根本無法估算戰力。
    看來還是要積攢怨力和神力,才能讓自己有護道手段。
    至於自身妖力,這是全靠自身修行,歲月積累才能緩慢增長的。
    哪一個大妖精靈,都是在漫長的歲月中一點點積攢下來的。他說到底也隻是個白骨精妖,自身妖力上還真比不過那些積年老妖。
    夜深之時,群山中的地陰之氣漸漸升起,不過比起尋常要稀薄不少,等到出了正月裏,歲序輪轉帶來的新生之氣逐漸消散,地陰之氣才會恢複到正常的狀態。
    洞中的白無相輕輕吹了口氣,卷起錦盒中的三根玄蛟靈須,此物顯然已經存放了有些年頭,其中的靈氣靈性都損耗了不少。
    但其畢竟是蛟龍身上掉落下來的,看這須長,隻怕是從比烏蛟都要強大的蛟龍身上取下來的。
    此物堅硬無比,如針似剛,倒是可以煉為飛針暗器之屬。
    白無相心念一動,張口便把這三根靈須裹入陰氣之中淬煉,煉器可非是個簡單活,通常一件法器可都是要經年累月的淬煉方才能成。
    而妖物之流,可沒有這般大的耐心去堅持,即便它們修行也都隻是靠著本能而已,所以很少會有妖力弱的妖靈擁有親自煉製的法器。
    這靈須威斂於內,陰玄在外,最適合當作飛針了。白無相也沒有什麽真正算得上法器的東西,腰間骨笛也不過算是件受妖力侵染的靈性之物。
    如若有件法器,確實實力能提升不少。
    白無相褪下人皮,伸手一招,三根靈須被他聚在雙掌之間,駭人的骷髏頭口中吐著陰藍色的火焰淬煉著龍須,妖力一點點浸染淬煉,將鬼魅妖邪的意念注入這三根細長的龍須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