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要茶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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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亮把車停在駐地門口,磨磨蹭蹭地跟在顧凜身後,年輕的臉皺成一團。
“團長……”他憋不住了,“院裏那些人胡說八道,您別往心裏去。”
顧凜的腳步沒停,隻是周身的氣壓更低了。
“她們懂個啥!嫂子那是文化人,有大學問!她們就是嫉妒!”
許亮急得直跺腳,顧凜終於停下,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沒什麽溫度,許亮立刻噤聲,把背挺得筆直。
顧凜沒說話,可心裏的火卻被許亮的話徹底拱了起來。
什麽倒賣古董的!什麽成分複雜的大小姐!
她們憑什麽這麽說他的妻子!
一整天,獵豹團的訓練場上,哀嚎聲此起彼伏。
顧凜親自下場,負重越野加罰五公裏,格鬥對練專挑人多的上。
出手又狠又準,幾個格鬥尖子被他一個人撂翻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整個獵豹團的兵都快哭了,團長這是受了什麽刺激?火力比軍事演習還猛!
直到老政委背著手過來溜達,咳了兩聲,顧凜才收了手,把手下那幫快散架的兵蛋子交給副團長,自己提著濕透的作訓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記得老政委的話,不能衝動。
可那股火堵在胸口,燒得他五髒六腑都疼。
回到那間小小的屋子,顧凜的火氣沒地方撒,全變成了行動。
他打了盆水,拿起抹布,把屋裏那點水泥地擦得反光,桌子腿都恨不得盤出包漿。
幹完活,給顧安換了尿布,他還覺得不夠。
對著林晚沅丟下一句:“你看好孩子”,又一陣風似的衝了出去。
不一會兒,他就從隔壁炊事班的後門拎回來一隻處理幹淨的雞。
炊事班長老王跟在他屁股後麵,一臉肉痛:“團長,您慢點,這真是最後一隻了,是留著給來視察的師部領導加餐的……”
顧凜回頭道:“記我賬上,下次我從家裏拿東西來抵。”
說完,他掀開簾子就走,把老王和他的碎碎念都甩在了裏麵。
他要給她燉湯,用最濃的雞湯,把她虧空的身子都補回來,把那些流言蜚語都堵回去。
林晚沅對門外那些愈演愈烈的風言風語,並非一無所知。
可她沒工夫理會。
她的全部心神都撲在了桌上那本日記上。
脫酸、加固,前麵的工序都進行得很順利。
可最棘手的問題,在揭裱分離書頁的時候出現了。
那原本還算清晰的字跡,在接觸到空氣中的濕氣後,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變淡。
墨色像被暈開的顏料,邊緣模糊,顏色從藍黑變成了灰藍,幾乎要消失在泛黃的紙張裏。
林晚沅心裏一咯噔,立刻停了手。
她拿起放大鏡,湊到紙頁前。
完了。
再繼續下去,等她把所有書頁都揭開,上麵的字恐怕也全都消失了。
她對著那頁日記,一籌莫展。
像是眼睜睜看著一個鮮活的生命在自己麵前流逝,她卻抓不住,心裏又急又亂。
就在這時,幾行字慢悠悠地飄了出來。
【英雄生前最愛喝兩樣東西:戰鬥前的壯行酒,平日裏的釅茶。】
【那年頭供給的茶葉沫子,刮油得很,單寧酸含量可高了。】
【日記本的鐵夾子生了鏽,鐵鏽跟茶葉水混一起,嘖嘖……化學反應啊同誌們!】
林晚沅眼睛一亮。
就像老人們說的,用生鏽的鐵釘泡水寫字,字跡能留存很久。
日記本的金屬夾子已經鏽得不成樣子,她需要茶葉,而且是泡出來能把白汗衫染成黃色的那種濃茶!
可她怎麽開口?直接跟他說,她要拿茶葉水去泡烈士的遺物?
她正想著,門“吱呀”一聲開了。
顧凜提著雞走了進來。
他看到她愁眉緊鎖的樣子,把雞往灶台上一放,悶聲問了句:“怎麽了?”
林晚沅被他嚇了一跳,抬起頭,對上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心裏打起了鼓。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指著桌上的日記本說:“遇到難題了,我需要一點東西。”
顧凜沒說話,等著她的下文。
“茶葉,”她一咬牙,豁出去了,“我需要茶葉,越濃越好,種類越多越好。”
茶葉?
顧凜皺起了眉,她想喝茶定神?可看她的樣子,又不像。
“不是喝。”林晚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連忙解釋,“是……是為了它。一種修複的土法子,我從一本舊書上看來的。”
土法子?
拿金貴的茶葉去泡一本破爛日記?
胡鬧。
這兩個字在他腦子裏一閃而過,可話到了嘴邊,對上林晚沅那雙清亮又執拗的眼睛,他又硬生生給咽了回去。
她不是那種會無理取鬧的女人。
他看不懂她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也聽不明白什麽“土法子”。
但他看得懂她眼裏的那股勁兒。
外麵那些風言風語,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他知道,她這是在頂著所有人的白眼和唾沫星子做事。
在這樣的境地裏,她沒有哭,沒有鬧,而是想用自己的法子解決問題。
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顧凜的心裏又悶又燙。
他的女人,不能就這麽被人看扁了。
“等著。”
他隻覺得喉嚨發幹,沒再多問,說完又走了,比剛才去拿雞的時候還雷厲風行。
老王剛把煞神送走,勺還沒拿穩,那尊煞神就又回來了。
“老王!把你們班裏所有的茶葉都拿出來!龍井、鐵觀音、大紅袍,有什麽都給我包上!”
老王手一哆嗦,差點把大鐵勺扔進鍋裏。
這一下,流言蜚語徹底變了味。
“聽說了沒?那個林晚沅,可真會折騰!居然指使顧團長去炊事班要了那麽多金貴的茶葉,這不是胡鬧嘛!”
“就是!修書修書,我看她根本就不會修,現在是騎虎難下,故意在那兒裝模作樣呢!”
蘇茉莉聽說後,心裏樂開了花。
她就知道,那個女人成不了事。
她特意打扮一新,算著時間,在家屬院的公用打水區“偶遇”了來打水的劉嬸。
“劉嬸,”蘇茉莉一臉痛心疾首,語氣裏滿是惋惜,“您可得勸勸小林同誌啊,修複工作是多嚴肅的事,怎麽能拿茶葉水亂泡呢?這不是把烈士的遺物當成兒戲嘛!要是傳出去,別人怎麽看我們部隊?怎麽看顧團長?”
劉嬸把水桶放到池子裏,看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小林做事,有分寸。我們家老張都說了,讓她放手去做。我們相信她。”
蘇茉莉被噎得半死。
林晚沅沒空理會這些。
她將那幾種茶葉分開,用少量開水衝泡,熬煮成濃稠的茶湯。
茶湯的顏色深得像藥汁。
她屏住呼吸,用最細的棉簽,小心翼翼地沾了一點茶湯,塗抹在那片字跡已經快要消失的紙頁上。
奇跡,就這麽發生了。
原本已經淡得快要看不見的藍色字跡,顏色竟由淺變深,那模糊的邊緣重新變得銳利。
一個字,兩個字……一行字!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