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4章 女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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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馬寺,大周皇家寺院,始建於開國之初,曆代皇帝多有修繕,早已是香火鼎盛,規模宏大。
    寺院建於半山腰,背靠青山,麵臨綠水,鍾靈毓秀,一派莊嚴肅穆之氣。
    李軒與蕭凝霜下了馬車,便有早已接到通知的知客僧,恭敬地迎了上來。李軒擺了擺手,示意不必聲張,他今日隻想做個普通的香客。
    兩人並肩走在青石鋪就的甬道上,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鬆柏的清香,讓人心神不由得為之一清。
    蕭凝霜顯然很喜歡這裏的氛圍,她那常年緊繃的神經,似乎也放鬆了下來。她走在李軒身側,步履輕緩,目光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的殿宇樓閣,那雙清冷的鳳眸裏,難得地流露出一絲屬於少女的純粹。
    李軒在一旁看著,也不打擾她,隻是偶爾在她看過來時,報以一個溫和的微笑。
    兩人先是去了大雄寶殿,在蒲團上並肩跪下。
    蕭凝霜閉上雙眼,雙手合十,神情無比虔誠。李軒不知道她在許什麽願,但他能感覺到,身旁的女子,在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偽裝和防備,將內心最柔軟的一麵,呈現在了這滿天神佛麵前。
    李軒沒有閉眼,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尊巨大的鎏金佛像。他從不信佛,他隻信自己。但他此刻,卻也希望,這世上若真有神佛,便能護佑他身旁這個女子,一生順遂,再無波瀾。
    從大雄寶殿出來,兩人又信步走到後院。
    後院有一片茂密的竹林,林中有一方清澈的蓮池。時值初夏,池中荷葉田田,已有零星的粉色花苞,含苞待放。
    景色清幽,歲月靜好。
    就在此時,一陣悠揚的琴聲,伴隨著清風,從竹林深處傳來。琴聲溫婉流暢,如山間清泉,叮咚作響,沁人心脾。
    “咦,這寺裏還有人撫琴?”李軒有些好奇。
    蕭凝霜也駐足聆聽,她雖不擅音律,卻也能聽出這琴聲中的嫻靜與雅致。
    兩人循著琴聲,穿過一條曲徑通幽的小路,眼前豁然開朗。
    隻見竹林掩映下,有一座小小的涼亭。亭中,一名身著素色長裙的女子,正端坐於石桌前,垂眸撫琴。
    她身姿纖弱,氣質溫婉,一頭烏發用一根簡單的碧玉簪綰起,眉目如畫,肌膚勝雪。整個人,就如同一幅淡淡的水墨畫,與這清幽的景致,完美地融為一體。
    不是別人,正是京城第一才女,宋清婉。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到來,琴聲戛然而止。宋清婉抬起頭,當她看到李軒時,那雙溫柔似水的眸子裏,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作了難以掩飾的欣喜。
    “軒……太子殿下?”她連忙起身,盈盈一拜,聲音柔得能滴出水來。
    “清婉?你怎麽會在這裏?”李軒也頗為意外,他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這位青梅竹馬。
    “家母近來身體抱恙,清婉便來此為母親祈福,順便在此清修幾日。”宋清婉柔聲解釋道,目光卻始終膠著在李軒身上,那眼波流轉間,是藏不住的愛慕與情意。
    “原來如此,伯母身體要緊。”李軒點了點頭。
    一旁的蕭凝霜,從看到宋清婉的那一刻起,便不動聲色地站到了李軒身後半步的距離。她看著眼前這個溫柔似水的女子,看著她望向李軒時那毫不掩飾的眼神,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宋清婉,她當然是知道的。丞相之女,京城第一才女,更是太子殿下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曾幾何時,整個京城都以為,未來的太子妃,非她莫屬。
    “殿下……清減了許多,也……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宋清婉看著李軒,輕聲說道。她的話語裏,帶著一絲心疼,和更多的仰慕。上元燈會那首詞,她早已聽聞,當時便震驚得無以複加。
    “人總是會變的。”李軒笑了笑,他轉身,很自然地想向宋清婉介紹身旁的蕭凝霜。
    然而,當他看到蕭凝霜的表情時,卻微微一怔。
    隻見蕭凝霜依舊是那副清冷的麵容,但李軒卻敏銳地察覺到,她周身的氣息,比剛才冷了好幾度。那雙鳳眸,看似平靜無波,深處卻仿佛凝結了一層薄冰。
    李軒心裏“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他連忙拉過蕭凝霜的手,對宋清婉介紹道:“清婉,這位是太子妃,之前上元節燈會你們見過。”
    他的手溫暖而幹燥,握住蕭凝霜微涼的手時,蕭凝霜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但卻沒有掙脫。
    宋清婉的目光,這才落在了蕭凝霜身上。她看著這個名動天下的大周第一美人,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驚豔,有羨慕,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但她很快便掩飾過去,對著蕭凝霜,溫婉地福了一禮:“清婉見過太子妃娘娘。”
    “宋小姐不必多禮。”蕭凝霜的聲音,比平時更冷了幾分。
    氣氛,一時間變得有些尷尬。
    李軒為了打破這尷尬,便主動與宋清婉聊了起來。
    “說起來,我記得小時候,你最怕來寺廟了。”李軒回憶起往事,臉上露出懷念的笑容,“有一回,我們偷偷跑到後山,你被一隻野兔嚇得哇哇大哭,還是我背你回去的。”
    宋清婉聽到這話,臉上飛起一抹紅霞,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殿下還提這些糗事。那時候,殿下還不是從假山上摔下來,是我去叫的人呢。”
    “哈哈,是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殿下就是貴人多忘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聊起了童年時的種種趣事。從一起偷看夫子藏起來的畫本,到一起在禦花園裏掏鳥窩,那些塵封的記憶被打開,氣氛變得輕鬆而熟稔。
    李軒臉上掛著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笑容。那是麵對老朋友時,才會有的放鬆與自然。
    然而,他沒有注意到,他每笑一次,身旁蕭凝霜周身的氣壓,就更低一分。
    蕭凝霜就這麽靜靜地站著,像一個局外人。
    她聽著他們聊著那些她從未參與過的過去,看著李軒臉上那種她從未見過的柔和笑容。她突然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多餘的人。
    一種陌生的,酸澀的情緒,像藤蔓一樣,從她心底最深處悄然滋生,緊緊地纏住了她的心髒,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原來,他跟別人在一起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原來,他不是對誰都那麽不正經,那麽愛開玩笑。
    原來,他的溫柔,也可以給別人。
    那個叫宋清婉的女子,溫婉、柔美、多才多藝,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書卷氣。她就像一汪春水,而自己,卻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
    或許……他們那樣的人,才應該是一對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蕭凝霜的心,就像被針狠狠地紮了一下,尖銳地疼。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
    她和他,不是盟約嗎?始於利益,也該終於利益。她為什麽會因為他跟別的女人談笑風生,而感到如此難受?
    她那顆剛剛融化的心,此刻像是被投入了極北之地的寒風中,一點點,重新凍結。隻是這一次,冰層之下,不再是仇恨,而是一種她自己也理不清、道不明的,名為“嫉妒”的委屈。
    “凝霜?凝霜?”李軒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他輕輕晃了晃她的手。
    蕭凝霜猛地回過神,抽回自己的手,聲音冷得像是能掉出冰渣子:“殿下,我有些乏了,想回去了。”
    李軒看著她那張瞬間覆上寒霜的臉,再傻也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了。
    他心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還有一絲……竊喜。
    這冰山,是吃醋了啊。
    宋清婉也看出了氣氛的微妙,她冰雪聰明,立刻起身告辭:“殿下,太子妃娘娘,清婉也該回去為家母誦經了,就不打擾二位了。”
    “好,你多保重。”李軒點了點頭。
    宋清婉最後深深地看了李軒一眼,又瞥了一眼麵無表情的蕭凝霜,這才轉身,如一縷輕煙般,消失在竹林深處。
    亭子裏,隻剩下李軒和蕭凝霜。
    之前那份歲月靜好的氛圍,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個……”李軒撓了撓頭,試圖解釋,“我跟她,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沒什麽的。”
    蕭凝霜沒有看他,隻是轉身,邁開步子,徑直向山下走去。
    她的背影,挺得筆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李軒的心上。
    李軒苦笑一聲,連忙追了上去。
    回程的馬車裏,氣氛壓抑到了極點。蕭凝霜靠在車窗邊,一言不發,將自己所有的情緒,都隱藏在那張冰冷的麵具之下。
    李軒幾次想開口,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他知道,這次的麻煩,比之前任何一次政治危機,都更難處理。因為這一次,他麵對的,是一個女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