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9章 蒯越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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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蒯越來了。
    這兩個字,讓臥龍崗剛剛燃起的喧鬧,瞬間凍結。
    郭嘉臉色煞白,幾步搶到江源身邊,話語急得像是要從嘴裏蹦出來。
    “老師,來者不善!”
    “蒯越,字異度,荊州望族,劉表的第一謀士!這人肚子裏全是彎彎繞繞,臉上帶笑,袖裏藏刀!”
    “他來這兒,無非三件事!一是探咱們的底,看這臥龍崗到底是龍潭還是蛇窟!二是查您許給曹操的‘祥瑞’是個什麽東西!三,也是最要命的,替劉表摸個底,咱們,到底是敵是友!”
    郭嘉的眼底,寒光一閃。
    “這個人,非常難纏!”
    江源卻隻是不緊不慢地拍掉手上的木屑,臉上甚至還掛著點笑。
    “難纏,才好玩嘛。”
    他轉過頭,看著郭嘉,那眼神平靜,深不見底。
    “奉孝,兵法怎麽說的?虛則實之,實則虛之。”
    “他不是想看嗎?那就讓他看個夠。”
    “你去安排,帶蒯先生,把咱們的‘稷下學宮’,從裏到外逛個遍,讓他把咱們想讓他瞧見的東西,都瞧仔細了。”
    ……
    半個時辰後,蒯越領著十幾個甲胄精良的家兵,邁進了“稷下”的大門。
    他眼角的餘光掃過那些泥土夯成的破屋子,唇邊勾起一道輕蔑的弧度。
    這就是那個讓曹孟德都動了心思的“稷下學宮”?
    一群流民搭的草台班子罷了。
    什麽江源先生,怕不是個裝神弄鬼的鄉野村夫。
    郭嘉把他的神情全看在眼裏,也不說破,隻抬手虛引。
    “蒯先生,這邊請。”
    他們繞過一處吵鬧的工坊,眼前景象驟然一變。
    一片開闊的田地上,數十架造型奇特的農具,在耕牛的拖拽下,齊刷刷地往前推進!
    嘩啦——!
    黑色的泥土被整齊地掀開,朝兩邊翻滾,露出底下濕潤的新土。
    那場麵,帶著一種撼動人心的力量!
    蒯越臉上的那份從容,第一次不見了。
    他腳步一頓,雙眼死死鎖住那些在田間來去自如的農具。
    省力!
    快!
    轉彎掉頭,毫不拖泥帶水!
    他出身世家,又替劉表掌管內政,隻一眼,就看穿了這東西背後藏著的、能叫人頭皮發麻的意義!
    這意味著,荊州軍府的屯田效率,能翻五倍!甚至十倍!
    “此……此為何物?!”
    他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發顫。
    郭嘉笑了笑,吐出三個字。
    “曲轅犁。”
    說完,便不再多言,轉身在前頭繼續帶路,留下蒯越一個人站在原地,心口擂鼓。
    一個聞所未聞的農具,已經讓他心神大亂。
    接下來看到的東西,則讓他後背發涼。
    一處工坊的外牆上,貼著張巨大的白麻布,黑炭寫滿了字。
    “稷下學宮工分兌換表。”
    “開墾荒地一畝,記五工分。”
    “燒製木炭百斤,記三工分。”
    “參與巡邏一日,記二工分。”
    ……
    “一工分,兌換粗糧餅兩塊。”
    “十工分,兌換精鹽一兩。”
    “一百工分,可入庫房自選兵刃一件。”
    蒯越的視線,從那張工分表上,一點點挪開。
    他看見了那些正在賣力幹活的流民。
    他們衣服破爛,麵黃肌瘦,可那眼睛裏,卻燒著一團火,一團他從未在任何底層人眼中見過的火!
    那不是麻木,不是畏懼,是叫“奔頭”的東西!
    這些人,為了那所謂的“工分”,一個個都跟瘋了似的!
    這是何等可怕的手段!
    若用這個法子練兵,用這個法子治民……
    蒯越的後心,瞬間沁出了一層冷汗。
    這個江源,他不是在辦學!
    他是在造一個前所未見的怪物!
    午宴設在一間還算寬敞的木屋裏。
    菜不多,幾樣小炒,一盆肉羹。
    可第一口菜剛進嘴,蒯越的動作,又一次停住了。
    鮮!
    一種純粹到極致的鮮美,在舌尖上炸開!
    這滋味,比他府上用最貴的青鹽燒出來的任何一道菜,都要好上太多!
    陪坐的商賈張世平看準了火候,用一種恰到好處的炫耀口吻開了腔。
    “蒯先生,如何?此乃我學宮獨有的雪鹽,味道還行吧?”
    他又“不經意”地歎了口氣。
    “唉,就是這鹽產得太多了些,倉庫裏堆得都快放不下了,愁人。”
    轟!
    蒯越的腦子裏嗡的一聲。
    曲轅犁!
    工分製!
    現在,又是能堆滿倉庫的精鹽!
    農!
    人!
    錢!
    這三樣,隨便得一樣,都夠一方諸侯安身立命,圖謀霸業!
    而這個江源,竟然把三樣,全都攥在了手裏!
    他哪裏是什麽鄉野騙子!
    他是一頭盤踞在荊州心腹之地的……龍!
    終於,他見到了江源。
    在一間簡陋的書房裏,那個傳說中的先生,正臨窗坐著。
    比他想的,年輕太多。
    也比他想的,平靜太多。
    那雙眼睛,隻是靜靜地看著窗外,卻好似把這世上的一切,都看透了。
    蒯越壓下心頭的驚濤,決定先發製人,把場麵扳回來。
    “江源先生。”
    他微微躬身,話裏卻帶著審視的力道。
    “越此來,是奉主公之命。聽聞先生曾在夏侯將軍麵前,許下三月之約,要獻上‘祥瑞’,以助曹公平定北方。”
    “不知先生所說的祥瑞,究竟是何物?”
    他緊盯著江源的臉,不願放過任何一絲表情。
    然而,江源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隻是伸出手,指向窗外。
    窗外,是熱火朝天的田野,是揮汗如雨的工匠,是巡邏而過的隊伍。
    “蒯先生,你看見了麽?”
    江源的聲音不高,卻一下下,全砸在蒯越的心口上。
    “那能讓百姓一日耕地五畝,從此不愁餓肚子的犁,它,算不算祥瑞?”
    “那能讓流民用雙手掙回體麵,眼裏重新有光的規矩,它,算不算祥瑞?”
    “還有那能讓天下人菜有味、力有勁,危急時還能救命的鹽,它,又算不算祥瑞?”
    江源緩緩轉過頭,視線第一次落在了蒯越身上,銳利得能穿透人心!
    “我稷下學宮,不造虛名,隻造實物!”
    “民生,就是最大的祥瑞!”
    這番話,沒有半個字虛浮。
    那裏麵包藏的格局與氣魄,卻轟然壓下!
    蒯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賴以為生的那些算計和辭令,在這番話麵前,小得可憐,也蠢得可笑!
    他腦中空空蕩蕩,所有準備好的說辭,全堵死在了喉嚨裏。
    江源,卻不給他喘息的機會。
    他身子微微前傾,場上的主動權,已然換了主人。
    “我稷下學宮,願與劉荊州,做一筆生意。”
    “我每年,可為荊州軍府,提供一萬石雪鹽。”
    蒯越猛地抬起頭!
    一萬石!
    這個數字,讓他的心髒狠狠一揪!
    這足以讓劉表的財稅,憑空翻上一番!
    江源的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份量,繼續砸下。
    “而我,隻要兩樣東西。”
    “一,南陽郡,三年免稅。”
    “二,承認我稷下學宮,在此地的自治之權。”
    他看著蒯越那張已經沒了血色的臉,慢慢地,問出了最後一句話。
    “不知這份‘祥瑞’,劉表大人,可還滿意?”
    蒯越被徹底釘在了原地。
    他動彈不得,被對方明晃晃的謀劃捆得結結實實!
    答應?
    這等於在荊州的心窩子上,親手喂大一頭猛虎!
    不答應?
    他沒法向劉表交代,為何要拒了這筆能定鼎荊州的潑天富貴!
    他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竄上腦門。
    這一刻,他第一次嚐到了恐懼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