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告密者的代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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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嵐用生命藏下的碎石片像燒紅的烙鐵燙著我的掌心。
    守衛宣布“轉賣”的狂笑印證了她的警告:血月潭是吞噬活人的無底洞。
    當告密者阿牛被拖入黑暗慘叫時,我握緊碎石片冷眼旁觀——他死前吐露的隻言片語像冰錐刺穿我的心髒:
    “他們知道嵐……她……”
    地牢外守衛的獰笑伴著鐵鏈嘩啦聲傳來:“血月潭的福氣?嘿嘿,新鮮貨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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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門哐當一聲巨響,守衛粗暴的吼叫如同毒冰錐,狠狠紮進死寂的地牢:“起來!都他娘的給老子起來!排好隊!登記造冊了!”那聲音裏帶著一種黏膩的、令人作嘔的亢奮,“天大的好消息!莊主開恩!過兩天,你們這群豬玀裏頭的‘幸運兒’,就要被送去‘享福’了!嘿嘿……血月潭的‘福氣’……那可是……”
    “血月潭!”
    這三個字如同炸雷,在熊淍耳邊轟鳴!他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釘向聲音來源的黑暗甬道!那守衛帶著腥臭氣息的狂笑還在回蕩,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鐵水,澆灌在嵐用生命傳遞的警告之上!
    別信轉賣!
    血月潭!
    原來如此!那所謂的“享福”,所謂的“福氣”,就是這血腥味撲鼻的血月潭!是嵐拚著最後一口氣也要撕碎的謊言陷阱!他低頭,掌心那塊邊緣鋒利的黑色碎石片,冰冷地硌著他的皮肉,上麵還沾著嵐幹涸的暗紅血跡。這哪裏是石片?分明是地獄深淵裏透出的一線微光,是嵐用她殘破的軀體為他遞來的、染血的利刃!
    他握緊了它,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咯咯的輕響,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冰冷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奇異地稍稍壓下了他心中那頭瘋狂咆哮的野獸,讓瀕臨炸裂的頭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冰冷的清明。他不能亂!嵐的命,他自己的命,還有這地牢裏無數雙絕望眼睛背後的命,都懸在這一線之上!他必須看清!看清這“福氣”背後,究竟藏著怎樣吞噬一切的恐怖!
    “排好!排好!磨蹭什麽!想挨鞭子嗎!”幾個守衛提著棍棒和粗重的鎖鏈,罵罵咧咧地湧了進來。昏暗的火把光線下,他們臉上那種混雜著鄙夷、殘忍和某種即將得逞的興奮,扭曲得如同地底爬出的惡鬼。
    一個身材格外壯碩、臉上帶著刀疤的守衛頭目(熊淍認得他,王屠手下最凶悍的狗之一,綽號“鐵牙”)走到牢籠間的通道上,叉著腰,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每一張驚惶絕望的臉上舔過。
    “都聽好了!”鐵牙的聲音如同破鑼,震得地牢頂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這是你們祖墳冒青煙了!能被挑中去血月潭!那是王府!是王爺的地盤!去了那兒,吃的是細糧!穿的是新衣!比在這黑窟窿裏當苦力強百倍!千倍!”
    他頓了頓,臉上擠出個極其難看的、蠱惑的笑容:“這是莊主開恩!是王爺的恩典!懂不懂!誰要是敢不識抬舉,或者……哼哼,”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換上猙獰的凶狠,“或者敢動什麽歪心思,壞了王爺和莊主的大計……老子就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讓他後悔從娘胎裏爬出來!”
    “恩典”?“享福”?熊淍心裏冷笑,牙齒幾乎要咬碎。他看著鐵牙那張唾沫橫飛、滿是橫肉的臉,看著周圍守衛們眼中毫不掩飾的惡意和興奮。他們的目光,尤其是鐵牙的目光,在掃過某些奴隸時,會有極其短暫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停頓。那停頓裏沒有憐憫,隻有一種審視獵物、確認標記的冷酷。
    登記開始了。守衛們粗暴地推搡著,像驅趕牲口一樣把奴隸們從各自的牢籠裏趕出來,在狹窄汙穢的通道裏排成歪歪扭扭的隊伍。空氣裏彌漫著恐懼、汗臭和傷口潰爛的惡臭。
    熊淍被推擠在人群中,他低著頭,像所有絕望麻木的奴隸一樣,但全身的感官卻繃緊到了極致。他不再刻意去看守衛,反而將所有的注意力,如同無形的蛛網,悄然撒向身邊的每一個奴隸。耳朵捕捉著最細微的呼吸變化,身體感受著周圍人群每一次不經意的推搡和觸碰。恐懼是真實的,絕望是真實的,但在這絕望的洪流裏,是否有一絲異樣的、不合時宜的……心虛?
    隊伍緩慢地向前蠕動。空氣仿佛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沉重的窒息感。熊淍的神經如同拉滿的弓弦,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捕捉著每一個細微的漣漪。
    突然,一股極其微弱、近乎不存在的力道,極其隱晦地從他左邊肋下擦過!
    像被毒蟲蟄了一下!熊淍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但他沒有動,連一絲顫抖都沒有泄露。他依舊低垂著頭,眼角的餘光卻如同最鋒利的刀鋒,瞬間鎖定!
    是阿牛!那個平時沉默得像塊石頭、身體有些佝僂、臉上總帶著點怯懦的中年男人!此刻,他正被人群推擠著,身體似乎完全不受控製地向前傾倒,一隻手慌亂地揮舞著想要抓住什麽穩住身形,另一隻手……卻極其隱蔽地、仿佛不經意般,在熊淍肋下那個位置飛快地一按!
    那不是推擠!那是指向!一個帶著明確意圖的、極其精準的位置指向!指向他剛才藏匿嵐那塊碎石片的腰帶內側!
    熊淍的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血液衝上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怒火如同火山熔岩在他血管裏奔騰咆哮,幾乎要衝破理智的堤壩!殺了他!這個叛徒!這個出賣了嵐、出賣了所有人、將他們推向血月潭這萬劫不複深淵的告密者!
    但嵐微弱而決絕的聲音如同冰冷的泉水,瞬間澆熄了他沸騰的殺意:“淍……哥……別信……”
    不能衝動!熊淍猛地咬住自己的舌尖,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彌漫開來。劇痛讓他眼中的赤紅稍稍退去,隻剩下一種凍徹骨髓的冰冷。他需要確認!需要更多的證據!阿牛……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是被迫?還是……?
    就在這時,登記隊伍前方傳來守衛粗暴的嗬斥和一個奴隸痛苦的悶哼。隊伍出現了短暫的騷動和推擠。混亂中,熊淍借著人群身體的掩護,身體極其細微地側轉了一個角度。他的目光,如同潛伏在暗影中的毒蛇,死死鎖定了阿牛。
    他看到阿牛在混亂中,身體似乎更加佝僂了,頭埋得更低,幾乎要縮進肩膀裏。然而,就在他側臉對著通道外、守衛火把光線稍亮的那一瞬間!熊淍清晰地捕捉到了!
    阿牛那滿是汙垢和汗水的脖頸側麵,靠近耳根下方,有一小片皮膚!那顏色……是異樣的、不自然的暗紅!邊緣甚至有些微微的腫脹!雖然被汙垢掩蓋了大半,但在火把跳躍的光線下,那形狀……那分明是一個尚未完全愈合的、屬於某種特殊烙鐵留下的印記!一個隻有王府核心鷹犬才會使用的標記!
    是他!真的是他!告密者!
    熊淍胸腔裏那口冰冷的殺氣幾乎要破喉而出!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更劇烈的疼痛壓製著衝上去撕碎阿牛的衝動。不能!還不是時候!他需要知道更多!阿牛是唯一的線索!這個叛徒身上,或許還藏著關於血月潭、關於嵐此刻處境的秘密!
    登記的過程漫長而屈辱。守衛的嗬斥、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悶響、奴隸壓抑的痛呼和啜泣交織在一起,構成地獄的樂章。
    終於,輪到阿牛了。他站在那張破桌子前,身體抖得像秋風裏的枯葉。
    “名字!”負責登記的守衛眼皮都沒抬,不耐煩地用筆杆敲著桌麵。
    “阿……阿牛……”聲音細若蚊蚋,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哪個籠的?”
    “丁……丁字七號……”阿牛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
    守衛在破舊的名冊上潦草地劃拉著,隨口又問:“前些日子,地牢東頭有人想跑,動靜不小啊,你們丁字區離得不遠,就沒聽到點啥?看到點啥?”守衛的語氣看似隨意,但那雙三角眼裏卻閃過一道毒蛇般陰冷的光。
    來了!熊淍的心猛地一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湧到了耳朵裏。他屏住呼吸,強迫自己維持著麻木的表情,但所有的神經都聚焦在阿牛身上,捕捉著他最細微的反應。
    阿牛的身體劇烈地一顫!仿佛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臉上瞬間褪盡了最後一絲血色,隻剩下死人般的慘白!嘴唇劇烈地哆嗦著,眼神慌亂地四處亂瞟,像一隻掉進陷阱裏無處可逃的老鼠。他的目光幾次掃過熊淍的方向,又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縮了回去。
    “沒……沒……”阿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幾乎語無倫次,“小的……小的什麽都不知道……那天……那天睡死了……真的……”
    “嗯?”守衛的眉毛危險地挑了起來,聲音拖長了,帶著濃重的威脅意味,“睡死了?這麽多人鬧騰都吵不醒你?看來是太累了吧?要不要老子幫你醒醒神?”他說著,手已經摸向了腰間掛著的、帶著倒刺的皮鞭。
    “不!不要!大人!”阿牛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膝蓋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涕淚橫流,額頭在地上磕得砰砰作響,肮髒的泥土混著血沾滿了額頭。“小的……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的那天……那天是好像……好像聽見……”他語無倫次,驚恐地抬頭,目光再次不受控製地、求救般地瞟向熊淍這邊!
    熊淍的心髒驟然縮緊!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這個蠢貨!這個懦夫!他承受不住壓力了!他要把自己供出來作為保命的籌碼!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啪!”
    一聲極其清脆、響亮的耳光聲炸響!狠狠打斷了阿牛的話!
    動手的是站在鐵牙旁邊的一個年輕守衛,臉上帶著一種急於表現的諂媚和狠戾。他指著阿牛,聲音尖利地罵道:“狗東西!吞吞吐吐!一看就不是什麽好鳥!鐵牙哥,我看這小子賊眉鼠眼,剛才登記時就東張西望,肯定有問題!說不定上次的事兒他就摻和了!或者……就是他想跑!”
    這一記耳光,這突如其來的指控,如同冰冷的洪水,瞬間將阿牛淹沒!他捂著臉,徹底懵了,眼睛瞪得溜圓,裏麵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茫然。他張著嘴,似乎想辯解什麽,喉嚨裏卻隻能發出嗬嗬的怪響,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鐵牙那雙三角眼在阿牛和那個年輕守衛臉上來回掃了兩下,嘴角咧開一個極其殘忍的弧度。他點了點頭,聲音帶著一種掌控生死的冷酷:“嗯,有道理。這小子看著就不老實。拖下去!好好‘問問’!讓他知道知道,在九道山莊當‘聰明人’的下場!”
    “是!鐵牙哥!”幾個守衛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根本不給阿牛任何解釋的機會。
    “不!大人!冤枉啊!小的沒……”阿牛發出殺豬般的淒厲嚎叫,拚命掙紮。但守衛的拳頭和棍棒如同雨點般落下,瞬間就將他剩下的話砸回了肚子裏。他像一袋破麻布被粗暴地拖拽著,雙腳在肮髒的地麵上劃出淩亂的痕跡,慘叫聲迅速遠去,消失在通往更深層地牢的黑暗甬道之中。
    周圍的奴隸們驚恐地縮著脖子,大氣不敢出。恐懼如同粘稠的墨汁,更加濃重地彌漫在空氣裏。沒有人敢去看阿牛被拖走的方向,也沒有人敢去看鐵牙那張獰笑的臉。
    熊淍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得像一塊冰冷的鐵。他低著頭,看著自己沾滿汙泥的腳麵,指甲早已深深嵌入了掌心的皮肉裏,鮮血混著汙垢,順著指縫無聲地滴落。他心中沒有絲毫阿牛被指認的慶幸,隻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和洶湧的怒濤!
    他看明白了!這根本就是一個局!一個精心設計的、冷酷無比的局!
    阿牛是告密者,這點毋庸置疑。他脖頸上的烙印,他剛才那精準的指向和崩潰前的眼神,都是鐵證。但守衛,特別是鐵牙,他們顯然早就知道阿牛的身份!他們放任他混在奴隸裏,甚至可能故意給他一些“甜頭”或“承諾”,讓他成為監視的眼睛和告密的舌頭。然而,當阿牛在壓力下瀕臨崩潰,眼看就要暴露熊淍這個更重要的目標、甚至可能牽連出更多秘密時……他們毫不猶豫地舍棄了他!像丟棄一塊肮髒的抹布!
    那個年輕守衛的耳光,那番“賊眉鼠眼”、“有問題”的指控,時機拿捏得如此精準!這分明是鐵牙授意的!他們需要一個替罪羊,一個平息奴隸內部可能猜疑的祭品!阿牛就是那個祭品!他被榨幹了最後一點利用價值,然後被推出去承受所有奴隸的怒火和恐懼,用他的血和慘叫,來掩蓋真正的陰謀和更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