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神仙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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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北第。
    又名戚裏。
    大漢皇親國戚、功侯王孫大多住在這裏,武強侯府,也是其中之一。
    十數年不朝,莊青翟早就沒了公卿時的意氣風發,此時的他穿著一件藍色的葛布長衫,靜靜地坐在大案對麵的椅子上,大概也有好些天沒有修麵了,麵頰上本有的絡腮胡都長了出來,長短不一,那雙平時就很大的眼因為麵頰瘦了,就顯得更大了。
    在宮裏的傳言傳到莊青翟耳際之時,那時的他忽然有了一種穿過漫漫黑夜,看見曙光的驚喜。
    莊青翟永遠都忘不了當年的那一幕,陛下以不治太皇太後喪事的莫須有,輕易就免了他和柏至侯許昌的官職。
    這些年來,他時常向陛下稟奏對《公羊春秋》的體會,甚至會特別強調自己選讀的是董仲舒的注釋本。
    然而,無數道上稟就如同石沉大海般,沒有泛起絲毫波瀾。
    就在不久前,他引述董仲舒的一句話——《春秋》無通辭,從變而移,今晉變而為夷狄,楚變而為君子,故移其辭以從其事——重點闡述了自己對“大一統”的體會。
    “兼容並包,遐邇一體。”
    本章呈上後,就聽到了陛下欲委他太子少傅事時,莊青翟還以為是多年的潛心篤誌,征服了陛下。
    不成想,是陛下是把他當成製約太子宮的一把刀。
    當初竇太皇太後為了扼殺陛下新政,扶他和柏至侯上位,現在陛下為了扼製太子勢力,又要扶他和萬石君少子上位。
    近日長安城中有流言,太子無意於丞相以外的人為師,勿謂言之不預,莊青翟知道,這是來自皇太子的警告。
    人人都說“子不類父”,但皇太子這份霸道,有過之陛下而無不及。
    隻是,上命所差,蓋不由己,陛下和皇太子的較量才剛剛開始,他這位誤入天家之爭的人,孰勝孰負,都不會有好下場。
    果然,天使來了,陛下詔見。
    隔著庭院,莊青翟隱隱聽到長子對天使的苦澀述說,“上使,我父近來不適,醫者診治乃心急氣鬱,肝火旺盛,火傷脾髒,故而肢體沉重,然心歸木,心急又生火,致使肝氣鬱結,火盛而傷金,故而脾胃不適,五髒俱焚,難以起身,懇請上使代為轉稟陛下,愈後再入宮覲見……”
    “少侯,詔書已至,些許霜露之疾,就拒絕奉詔,倘若陛下怪罪下來,本就冷落的侯府,恐怕要雪上加霜,不要多說,請老侯爺現身,隨我入宮覲見。”
    “……”
    聲音由遠及近,莊青翟知道是躲不過去了,僅僅是個起身,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滿臉潮紅,兩眼發熱,眼圈越來越紅,腳下軟軟的走了兩步,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恍惚之中,莊青翟聽到上使和長子的驚惶,連聲呼喚醫者,隨後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
    宣室殿。
    禦醫覲見。
    “武強侯患的何病?”
    “回奏陛下,方才微臣給武強侯把脈,寸脈急促,關脈懸浮而尺脈遊移不定,這正是中焦阻塞內火攻心之象,依臣之見,是中風。”
    “依你看,武強侯的病,重還是不重?”
    “重!”
    “重到何種地步?”
    “中風之症,從來都是大病,何況武強侯之症,比起尋常症狀更為複雜……”
    “好好說話!”
    “若能穩住病情不至發展,多加調養,或能以終天年,如若不能,棄…棄世隻在百日之內。”
    麵對陛下的逼問,這位耄耋之年,在太醫院待了四十年,伺候過三代皇帝的首席禦醫,不得不如實答道。
    病從火,人自娘胎出來就帶了火毒,自古神醫如扁鵲、岐伯,治病所講皆是祛火祛邪,而祛火祛邪的大法,不外乎清心寡欲、不理身外之事。
    簡而言之,武強侯得了種不能當太子少傅的病。
    聽了禦醫一番話,劉徹默不作聲。
    禦醫將為武強侯開出的藥單呈上請陛下過目,得命令傾府庫大藥治之,告退離去。
    ……
    連驛急遞,詔書七天後就到了沛郡。
    太守府。
    名門之子、不言而齊國大治的萬石君少子石慶,卻沒有拆看詔書,而望向了眼前人,學縱橫長短之術,大漢丞相長史,邊通。
    “我不該來。”邊通歎息道。
    端午汛後,關東地區遭災,出現了數十萬的流民,其中沒有戶籍的人就有十萬。
    沛郡乃龍興之地,豐、沛兩邑賦稅、徭役全免,郡縣糧倉較為充實,在他來時,沛郡就做好了開倉放糧的決定。
    “是不該來。”石慶無奈道。
    私開官倉,周濟百姓,原本是個很好的求罪免官,躲避天家父子的理由,但邊通的到來,卻讓他成了黨爭之人。
    不放糧,就躲避不了天子詔見,見了陛下,想不成太子太傅都難。
    放糧,就成了站隊太子,陛下借題發揮,不但他要死,就連萬石家族也難以幸免於難。
    “你可以不放糧,去見陛下,丞相那裏,我能解釋。”邊通歉意道。
    “解釋的過來嗎?”
    石慶那雙眼深深地望著他,“丞相你能解釋,皇太子麵前,你又該作何解釋?”
    “總會有辦法解釋的。”邊通自信道。
    縱橫之術,學的就是在絕境中求得生機,即便石慶成了太子太傅,隻要助丞相取得太子少傅之位,也能勉強作解。
    石慶沒有接言,那雙一直為流民憔悴黯然的眼中這時閃出了淚星:“《左傳》上說:‘君以此興,必以此亡’,我的家族,是曆代先皇重用的人,本該隨先皇同落,大樹再深,也有傾倒的時候。”
    邊通猛地站了起來,眼中也冒出了淚光。
    “該說的都說了。”
    石慶搖搖頭,繼續說道:“你不要立刻回京,這個時候有你在沛郡,能安民心,朝廷已經亂了,地方不能再亂了。”
    翌日,沛郡開倉放糧,賑濟百姓,廣納流民,解數十數萬流民之難,編冊入籍者,達三萬之眾,然太守石慶私開官倉,罪不可恕,於日夜,畏罪自縊。
    時夏,有大疫,為防屍變,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