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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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月交光,夜色闌珊。
渭水河畔,流淌的河水略顯滯澀,寒意入水,便欲為冰,隻是初凝便被奔騰的東流之水裹挾遠去。
“國庫、少府、獻金的事,比想象中還順利,顏異、趙禹、東郭鹹陽、孔僅,算得上聽話。”霍去病滿意道。
劉據搖搖頭,說道:“在顏異之外,趙禹、東郭鹹陽、孔僅不是聽話,而是被抓住了‘把柄’,他們的頭腦和意誌便得到了驅使。”
治粟內史官署,少府和東郭鹹陽、孔僅向北軍呈遞了簡書。
怎麽說呢,內容既在預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整個大漢國庫,竟隻有一百萬金。
甚至,這一百萬金,也是父皇通過白鹿皮幣剛從天下權貴身上搜刮而來的。
自建元六年五月,竇太皇太後死去,陛下徹底親政到現在,十四年裏,國庫一直是入不敷出的狀態,空蕩蕩的程度,連耗子進去都要落淚。
顏異主動配合交出國庫府金的原因很簡單,因為這一百萬金,可以說是定向資金,開春之後,四路萬騎進攻匈奴的軍費。
就是說,國庫有或沒有這一百萬金,其實差別不大,即便想留,也留不住兩月。
少府有一百三十萬金,其中三十萬金,是東郭鹹陽、孔僅獻納進身,要蓋建章宮、桂宮、北宮、明光宮的錢,接下來,肯定是蓋不成了,反正陛下不在長安城,能瞞盡瞞再說。
而一百萬金,是孝文、孝景之治後剩餘不多的遺澤,要知道,在孝景帝後期時,大漢的糧倉全都是豐滿的,府庫裏的大量銅錢多年不用,以至於穿錢的繩子爛了,散錢多得無法計算了。
不完全統計,盛世遺澤為一萬萬金,陛下治世僅僅二十年,所剩就不足百分之一了。
戰爭的恐怖消耗,令劉據咋舌不已,也對父皇的窮兵黷武有了更深刻的認識,更對父皇的種種政令產生了不滿。
至於東郭鹹陽、孔僅,在張湯的威逼恐嚇之下,又要掏出三十萬金,不得不說,這兩個中央屬官是真的貴。
連卿大夫都不是,一個就賣到了三十萬金,要是中央屬官價格都這麽高,劉據都覺得適當的賣官鬻爵也不是不行。
總言之,太子宮將有二百六十萬金入賬,丞相公孫弘、廷尉卿張湯,這對公卿師徒的表現,真不錯。
“據兒哥,張湯在錢財上不會有什麽問題吧?”霍去病不無懷疑道。
以這位當朝著名酷吏敲骨吸髓的性格和能力,難道隻敲出了三十萬金?
衛青接言了,“基於我對廷尉卿的了解,他不是那種貪圖錢財的人,他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他要的是近乎於無窮大的朝廷利益,譬如說,一座城,一片疆域,一片天空,我去過他那個私邸書房,在張湯的書房裏,除了曆朝律法典籍、簡帛、案牘,再無其他。”
“我認同舅舅說的,張湯這個人,將自己的朝廷利益看的比任何東西都重,大兄可以詬病他的殘酷、卑鄙,但無人能夠詆毀他的清廉。”
劉據點點頭,笑道,“這樣的人,不允許自己在律法,在德性上有任何瑕疵,再說了,如果真的有瑕疵,當初在巫蠱案上就已經倒了。”
張湯的成名戰,便是廢皇後陳阿嬌的巫蠱案,力諫廢後,株連數十座豪門,館陶公主,或稱竇太主的那位孝景帝長公主,私下以十萬金懸誅張湯都沒能做到。
酷吏但清廉。
東郭鹹陽、孔僅前後掏出六十萬金,這基本上是兩家的極限了,張湯能敲出這麽多,不易了。
“據兒,有了錢,你要幹什麽?”衛青不無擔心道。
兩百多萬金,他擔心外甥會像陛下那樣迷失。
“開啟新政。”劉據正色道。
“方略是什麽?”
“獎勵農耕以富國,激賞軍功以強兵,統一治權以正吏,化俗齊風以聚民。”
劉據為新政定下基調,慢慢說道:“大漢舊弊有三,一,以道家為本,雜以零碎公羊,百姓無以適從。
漢之立國初年,對秦室法製王道略加變通而治民,孝惠呂後之時,海內得離戰國之苦,君臣俱欲無為,故惠帝拱己,呂後女主製政,不出房闥,而天下晏然,刑罰罕用,民務稼穡,衣食滋殖。
孝文、孝景二帝繼統之後,也繼續以黃老之術治國,無為而治、節欲崇儉、與民休息,天下晏然。
但是,這種舊製,隻能治民於小爭之世,而不能強國於大爭之世,公羊雖興,然魁首為私者,隻一時爾,不能千古爾。”
董仲舒的儒生帝國計劃,注定儒學不可能成為世代顯學,可以以儒術作為華夏道德準繩,但不能以儒術作為華夏治國準則。
大爭之世,戰場要爭,百家也要爭。
衛青、霍去病,似明白,似不明白,國統之事,他們很難理解。
劉據悠然一笑,繼續道:“第二弊,法無要領,獎罰不明,權貴有罪不罰,庶民有功不賞,農人耕有餘依然貧困,軍士戰有功依然無爵,如此,奮勇為國之正氣如何激揚?”
“好!”霍去病拍手叫好,很是興奮。
事涉“權貴贖罪”,就是有爵者能以五十萬錢抵消部分死罪,也涉及大漢不合理的軍功製,以及國庫虧空後朝廷無法給予有功者與功勞匹配的獎勵。
如能解決這些,大漢的國運、士氣、民心能上升不止一個檔次。
“而弊三,無聚民之力,無懾亂之威。”
衛青、霍去病心潮起伏。
劉據沒有解釋,但舅甥也能聽出來,儲君在指摘立國之初高祖皇帝恢複的分封製,雖說是高祖皇帝的無奈之舉,但也為大漢埋下了巨大隱患。
和諸侯王這群扯後腿的蟲豸在一起,怎麽能治好大漢帝國?
劉據望著衛青、霍去病,沉著聲調,“舅舅、大兄,到時就仰仗你們了。”
“必然不負上君所托!”
劉據扶起他們,笑道:“不必如此,我們舅甥三人身體裏,流淌的有一樣的血,休戚與共,無需講究那些虛禮,明日,就由大兄親率諸將運回黃金,到時候,我也會從旁督陣。”
“據兒哥,有我在,擔心什麽。”
“重金之下,多慮無憂,倘若大兄和諸將見金眼開,軍隊獨走,我怕是要哭死在這渭水河邊了。”
“哈哈哈!”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