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罪宗

字數:4217   加入書籤

A+A-


    “廷尉卿!”
    “他們本都是安分守法的商人,以商出仕,難道就該死嗎?”
    治粟都尉桑弘羊低吼道。
    這三十九名鹽官、四十八名鐵官,每個人,他都認識,是由他親手提拔的。
    但在今日,卻像捆畜牲似的,被綁到了這裏,嘴堵著,人跪著,仿佛待宰羔羊,極盡侮辱。
    出身在商人家庭,托於良家生長的桑弘羊,感同身受。
    難道…難道,商人做官就該死嗎?
    這番極具煽動的話,中、外兩朝官吏的態度,卻隻有兩個字,漠視。
    張湯望著悲憤到無法自抑的桑弘羊,淡淡一笑,“治粟都尉難道是物傷其類?朝野上下始終流傳著一個傳說,一位由中朝出任外朝職官的人,不是良家所生,治粟都尉,你有什麽頭緒嗎?”
    這番話。
    直指桑弘羊偽造身籍。
    不過,要真能查出什麽問題,也等不到張湯動手,過去的痕跡早就在金錢的力量下抹去了。
    桑弘羊毫不心虛,就要開口反駁,張湯卻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望向了公孫弘,望向了枚皋,“丞相,禦史大夫,鹽鐵專營之事,陛下在東郭鹹陽、孔僅二位大農丞以外,另啟全國大鹽商、大鐵商八十七人為鹽鐵官,同時啟大鹽商、大鐵商之家人數千人為吏員,再由他們雇傭百姓進行大規模的煮鹽、采礦和冶鑄。”
    以上這些,是眾所周知的事,陛下為了盡快獲得鹽鐵之利,選擇於鹽鐵之商合作,讓大量鹽鐵商人及家眷出仕朝廷官吏。
    公孫弘、枚皋,兩朝公卿、列侯、宗室大臣予以點頭肯定。
    “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即便身籍受限,但具體情況具體而定,這無有不可,隻要出仕方法合規,廷尉署並不關心,但是……”
    張湯望了桑弘羊一眼,誠懇地說:“觸犯了大漢律法,廷尉署就不能坐視不理了。”
    “一人有罪,兩人有罪,所有人都有罪,他們是造反了,還是受了廷尉卿的株連?”桑弘羊接言道。
    如果這些人全數被殺,鹽鐵專營便會“失控”,由太子宮掌控。
    鹽鐵之利,不能像大江大河之水那樣奔入朝廷,隻會如涓涓細流那樣流入朝廷,或許後者之利更多,但消耗的時間也會更多,不是陛下想要的。
    當然,也不是商人想要的。
    於公於私,桑弘羊都要阻止大殿外的大鹽鐵商被殺。
    他不信,張湯能給所有大鹽鐵商定下死罪。
    “治粟都尉,在質疑我的案牘能力嗎?”張湯升起來幾分興致。
    幾年,應該有好幾年了,沒有質疑過他的能力了,猛地一疑,別有一番滋味。
    桑弘羊心一顫。
    不少朝臣跟著心一顫。
    上回見張湯這樣,好像是巫蠱案中,數十座豪門被株滅時。
    這就是個殺才,你惹他幹嘛啊?
    公孫弘很不喜歡門徒嗅到血氣時不類人的反應,喚聲道:“張湯!”
    “相國。”張湯眼中的血絲緩緩消散了些。
    “這是廷議。”
    公孫弘說了和李廣相同的話,“凡有公疑,你便要作答,不該反問。”
    “是,相國。”
    張湯認錯,而後道:“抬上來吧!”
    隨著聲音落下,兩隻大木箱被抬入殿中,箱啟。
    “請諸公觀閱!”
    廷尉署官吏立刻將箱中之物分發給兩朝公卿、列侯、宗室大臣,大漢的鹽商、鐵商及其家族的黑暗麵,正式在朝堂展開。
    罪名大概有六。
    一、阿黨附益、左官、非正、出界、逾製:這些罪名涉及諸侯王及其官員結黨營私、違反律法、越權行事等。
    二、首匿罪、通行飲食罪:窩藏罪犯、為盜賊提供支持。
    三、殺人罪:特別是惡性殺人案件,如殺一家非死罪三人以上等。
    四、群飲酒:三人以上無故群飲,在竇太皇太後、王太後喪期飲酒。
    五、忤逆不孝:不孝事父母。
    六、通敵叛國。
    鹽、鐵在大漢內,不是禁物,但是不能對外販賣,尤其是對匈奴。
    無奈的是,在暴利之下,關中、關東的大鹽商、大鐵商,幾乎都進行過通敵之事。
    愚蠢的,直接將鹽、鐵運到匈奴,與匈奴人當麵交易。
    聰明的,將大量鹽、鐵運往邊城,然後通知匈奴人來劫掠,製造意外。
    三十九名大鹽商,四十八名大鐵商,每個人,或者說每個家族,至少犯了以上不可饒恕中的兩條,有甚者,六條皆犯。
    證據清晰,邏輯自洽,一目了然,張湯的案牘,讓許多朝臣自歎弗如。
    既天才,又努力,這還讓人活嗎?
    證據越看越驚,桑弘羊的臉上汗越流越多,中、外兩朝朝臣麵容雖然嚴峻,眼神中卻壓抑不住地興奮。
    “治粟都尉,還有什麽異議嗎?”張湯誅心問道。
    桑弘羊什麽都說不出來,隻是望向了枚皋、吾丘壽王,意味很明確,看著都是為陛下做事的份上,拉一把。
    枚皋、吾丘壽王仍低著眼,不接他的“傳情”。
    “禦史大夫。”
    “光祿大夫侍中。”
    公孫弘點了他們,主動問道:“有什麽異議嗎?”
    “無有。”
    “那有什麽看法?”公孫弘遞出了刀。
    “罪惡滔天,誤國害民,這是群畜生。”枚皋給予了殿外的大鹽商、大鐵商們定義。
    一瞬間,桑弘羊滿眼淒涼。
    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商人再次被拋棄了。
    “張湯。”
    “相國。”
    “株了吧。”
    公孫弘淡漠道。
    是株,不是誅,以鹽鐵之商的罪,僅僅斬首棄市是無法洗刷的,少說也得三族俱滅。
    兩朝官吏無有質疑,認為很是合理,甚至有些輕了。
    “相國,那都是我大漢朝的大鹽商、大鐵商,一旦都殺了,引發了亂子……”
    桑弘羊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見公孫弘長長的白眉又是一抖,眉眼一低,聲音很輕柔,但又寒意凜然。
    “那就讓官府出麵鎮壓,曆來造反的,都是種田的人,沒聽說哪個商人能鬧翻了天。”
    語末的輕笑,引動了兩朝官吏的情緒,肆意的笑聲在大殿裏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