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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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城。
    如果不太了解這個城池名字,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鹹陽。
    秦二世三年,高祖皇帝率軍攻入鹹陽,秦王子嬰投降,秦朝就此滅亡。
    秦鹹陽城隨後被後續到達的西楚霸王項羽一把大火付之一炬,與秦朝一起成為史書中的陳跡。
    高祖皇帝建立大漢後,在渭水之南重建了一座都城,並取“長治久安”的口彩,為這座都城定名“長安”。
    鹹陽城也得以重建,取名“新城”。
    長安和鹹陽雖然分居渭河南北兩岸,但事實上早在秦惠文王在位期間,鹹陽就一直在不斷向南擴張,章台、興樂宮、甘泉宮、信宮、七廟以及最為威名赫赫的阿房宮等建築,名義上在“鹹陽”,但實際位置均在渭河以南。
    作為舊朝王都,新城和其他沒落的王都一樣,光景不再,不見秦時風華,甚至,成了異族的存身之地。
    新城的道路旁,每隔一裏就搭建著一座門樓,上麵掛滿了各種飾物,每一座門樓上麵都飄揚著“漢”字彩旗,被冬日的寒風吹得嘩嘩直響。
    似乎在述說著當年盛大的受降儀式。
    取消降虜優待新政一出,先急壞的,自然是匈奴令骨羅泉。
    多年的優渥生活,早就讓他忘記了初入漢家時的恐懼不安。
    作為匈奴投降的人中最高地位的存在,他享有美食、美酒,以及美人。
    侍女擺好麵盆,將潔白的絲巾浸泡在冒著熱氣的水中,然後聲音很柔和邀請道:“請令公淨麵。”
    骨羅泉走到麵盤前,仍會遲疑一下才把手伸進水盆,熱水淨麵是他最不習慣的,匈奴人一年四季都是用冷水擦臉,可這是享受,又如何能不去習慣呢?
    “請令公用過早膳,換裝更衣,諸位令丞正等著呢。”譯令道。
    沒錯。
    骨羅泉至今不會漢家語言,隻是勉強能聽懂一些,不僅是他,作為降俘的多數匈奴人也不會,因為從來沒有人要求他們。
    肥美的燉羊肉、香甜的馬奶酒,這極具匈奴特色的早膳,總是會讓骨羅泉有種回家的感覺。
    或者說,比家裏好多了。
    此間樂,不思原也。
    以往骨羅泉會如饕餮一般飽餐一頓,但今天,卻沒有一點胃口。
    撤去盤盞,侍女們立即上來幫他更衣,等穿戴整齊後,又一前一後地捧著銅鏡到他麵前,骨羅泉臨窗而立,看到了鏡子裏消瘦的麵容,不由得心生感慨,漢皇賞賜的美人太銷魂了,從被受降到新城那一刻起,他的身體就從來沒有停下過。
    匈奴令丞們早已在下麵等候,如果是在草原,恐怕早就打馬而去,但在漢家久了,逐漸學會了為尊者等候的規矩,沒有半點不滿。
    “令公,聽說漢室頒布了新政,要取消我們的優待?”
    領頭的匈奴大令丞去卑急問道:“還要讓我草原上的好女子嫁給中原人?”
    “應該是真的。”骨羅泉歎息道。
    “漢室怎麽可以這樣做?”
    去卑很是憤怒,罵道:“十年前,我們歸順時,漢皇許諾在大漢域內,仍有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仍可封侯拜將,漢皇的話,和馬屁有什麽區別。”
    “不是漢皇的政令,是漢家當國儲君的政令。”
    “那不是漢皇的兒子嗎?兒子不是最講究忠孝尊卑的嗎?如果也是誰的拳頭大誰說的算,那不就是和我們草原一樣,也是中原人口中的蠻夷了嗎?”
    多年的漢家生活,也讓去卑學到了部分中原文化,在這時,選擇性的用了出來。
    骨羅泉陰沉著臉,沒有回答。
    漢家很多東西,他並沒有弄懂,隻以草原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來理解漢家,與真實的情況往往相差甚遠。
    中原人的“靈活”和“底線”,太難懂了。
    隻是隱約有個感覺,現在的漢家,是那位當國儲君說的算,政令頒布,就意味著絕對不會自食其言。
    半晌,骨羅泉起身走到大輿圖前,用腰間彎刀敲著草原西部,又劃了一個大圈,那是故鄉所在,向眾令丞問道:“你們說,我們還回得去嗎?”
    所有令丞麵露難色,沉思不語。
    怎麽可能回得去,草原逐水草而居,入漢家十數年,故鄉要麽早被其他部落占據,要麽已經荒蕪,不能再放牛牧馬。
    離群的狼,是回不去的。
    況且,如今的他們在漢家鮮衣美食、肥馬輕裘的圈養下,武力不在,銳氣全失,也算不上“草原狼”了。
    哪怕漢家軍隊眼睜睜看著離開長城範圍,他們都很難,也不願意離開關中,回到苦寒之地的老家。
    “咚”的一聲,去卑一拳砸在幾案上,霍然起立道:“我們回不去草原了,這都是漢室、漢皇造成的,我們要去向漢皇討要個公道,為何給了這麽多年的錢,憑什麽不繼續給了,那是我們的錢,漢人要拿我們的錢幹什麽?”
    “對!”
    “說得對!”
    “大令丞說得對!”
    “……”
    匈奴令丞們群情激憤,我們的錢,我們的,誰都不能拿走。
    “那我們去長安?”
    “不,去甘泉宮!”
    去卑不懂漢家朝政,但懂人心,和不知深淺的漢家儲君相比,顯然好大喜功的漢皇更容易對付,喊個天可汗,再哭兩聲,無論要什麽,漢皇都會給的。
    “對,去甘泉宮!”
    “讓兒郎們整隊,都去,人多熱鬧,漢皇喜歡熱鬧。”
    “熱鬧起來!熱鬧起來!”
    “……”
    盡管有著十多年的懈怠,當骨羅泉望見上千名草原兒郎騎在馬背上時,隱約覺得沉睡在血脈中的東西在動。
    好像漢皇的甘泉宮守衛並不多,如果……如果……
    當“草原騎兵”列成隊伍,通過新城長長的甬道,迎麵遇上的,正是霍去病的精騎。
    一千人對一千人,同等兵力,在草原時,骨羅泉從未懼怕過漢軍,但在這一刻,望著眼神冰冷的霍去病,直覺得手腳冰涼,連提刀的勇氣都沒有。
    漢家鐵騎圍攏了,連“圍師必闕”的用兵典訓都全然不顧了,隻代表一件事,要痛下殺手、斬草除根。
    骨羅泉硬是被逼著說出了一個漢字,“誤……”
    “降虜不思恩典,欲對離宮皇帝不軌,傳我命令,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