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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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臥室門“哢噠”一聲合上,隔絕了裏麵低低的交談聲。客廳裏隻剩下林依和楊屹澤,空氣仿佛凝固了,連牆上掛鍾的滴答聲都變得格外清晰。
    楊屹澤的目光仍膠著在緊閉的門板上,方才林依媽媽聲淚俱下的指責,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沒等林依反應,楊屹澤已幾步跨過去,雙臂用力環住了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揉進骨血裏,胸膛的起伏帶著難以抑製的顫抖。他把臉埋在林依頸窩,滾燙的呼吸掃過皮膚,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承受了這麽多。”
    林依渾身一僵。鼻尖瞬間湧上熟悉的薄荷味,那是楊屹澤特有的氣息。三年來,無數個失眠的夜裏,她曾憑著這點模糊的記憶搜尋相似的香薰,卻始終差了點什麽。此刻這味道結結實實地將她包裹,帶著令人貪戀的溫度和安全感,讓她緊繃了許久的脊背,幾乎要下意識地彎下去靠過去。
    但理智終究占了上風。她閉了閉眼,將那點洶湧的情緒強壓下去,抬手輕輕推開楊屹澤。距離拉開的瞬間,她清晰地看到對方泛紅的眼眶,以及那不敢與她對視的、躲閃的目光。
    “你突然怎麽來了?”林依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太多情緒,像是在問一個普通的訪客。
    楊屹澤的手還懸在半空,像是舍不得完全鬆開。他攥了攥拳,才啞聲解釋:“我聽陳帥說……爺爺生病了。”
    他說著,又想伸手碰林依,被林依不著痕跡地避開。楊屹澤的手僵在半空,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猛地抓住林依的手腕,指尖冰涼:“為什麽不告訴我?依依,這麽大的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林依垂眸看著被握住的手腕,那裏的溫度有些灼人。她輕輕掙了一下,沒掙開,便淡淡道:“沒來得及。”
    “沒來得及”三個字,像重錘敲在楊屹澤心上。他瞬間想起回國那天,自己對著風塵仆仆趕來的林依,做了多麽混蛋的事。
    原來那時候,林依正獨自扛著爺爺生病的重擔。
    楊屹澤的手猛地鬆開,像是被燙到一般縮回,頭也跟著低了下去。額前的碎發遮住了眼睛,隻露出緊抿的、泛白的唇:“我……我真的不知道。依依,我不是故意的,那天我是被氣昏了頭,真的不是故意傷害你。”
    林依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客廳的光線有些暗,楊屹澤的肩膀微微聳動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過了許久,久到楊屹澤幾乎要承受不住這份沉默時,林依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一陣風:“都過去了。爺爺的手術很成功,事情都已經解決了。”
    “解決了?”楊屹澤猛地抬起頭,眼眶紅得嚇人。他看著林依平靜的臉,心裏那股愧疚和不甘像潮水般翻湧上來。
    林依平靜地看著楊屹澤,一字一句,清晰得像手術刀劃開凝固的空氣:“這三年,我學會了不再依靠你。”
    楊屹澤的臉猛地白了,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一個音節。他望著林依的眼睛,那雙曾經盛滿星光的眸子,此刻隻剩下一片沉寂的湖麵,連一絲漣漪都吝嗇給予。
    “楊屹澤,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三年不理我,又不肯放過我。”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千帆過盡的疲憊,“我找過你,給你打過電話,問過你。可你說你不想討厭我,所以我沒再問了。”
    她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淺影,遮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澀然:“我不是不相信你,隻是想要一個理由,一個結婚之後就把我拋棄的理由。”
    “以前我會糾結你愛我還是不愛我,”她抬眼看向他,目光坦誠得近乎殘忍,“可現在不糾結了。不管你愛或不愛,三年的時間,已經把我對你的愛消磨殆盡了。”
    “楊屹澤,”她輕輕呼了口氣,像是終於卸下了什麽重擔,“我們這樣持續下去,沒有意義。”
    最後幾個字落地,客廳裏徹底陷入死寂。掛鍾的滴答聲像是變成了重錘,一下下砸在楊屹澤的耳膜上。他看著林依平靜的臉,那平靜裏沒有恨,沒有怨,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疏離——比任何激烈的指責都更讓他心慌。
    “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依依,我愛你,這三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
    林依打斷他,站起身:“我累了。你要是想好了,就把離婚協議簽了吧。”
    她轉身想往臥室走,手腕卻被楊屹澤猛地攥住。這一次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眼眶裏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開來:“不可能,我這輩子都不可能簽字。”
    “還有必要嗎?”林依掙了一下,沒掙開,便側過臉看他,眼神裏帶著一種徹底的疲憊,“楊屹澤,我們分開得體麵一點不好嗎?”
    她的目光落在他緊攥著自己的手上,那隻手曾經無數次溫柔地牽過她,替她拂開額前的碎發,可此刻隻剩下硌人的力道。
    楊屹澤喉頭滾動,那些盤旋了三年的真相幾乎要衝破牙關,可視線掃過林依眼底那片死水般的平靜,話到嘴邊終究還是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指尖在衣料上摸索了許久,才從襯衫內側的口袋裏,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張泛黃的卡片。
    是那張林依在大學時送他的原諒卡。邊角已經磨得有些毛邊,顯然被人反複摩挲過無數次。
    “依依……”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連帶著拿卡的手都在劇烈搖晃,卡片幾乎要從指縫間滑落,“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你說的,這張卡……不管我什麽時候拿出來都有效……”
    他抬起泛紅的眼,目光裏盛滿了卑微的懇求:“三個月,就三個月……這三個月你不要提離婚,不要說離開我的話。我保證,三個月以後一定告訴你一切,一定給你答複……我真的……真的很愛你。”
    林依的目光落在那張卡片上,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住,猛地一顫。有那麽一瞬間,大學時的光影鋪天蓋地湧來——圖書館裏他替她擋開掉落的書,雨天裏共享的那把傘,還有送這張卡時,她紅著臉說“以後不管你犯什麽錯,拿這個來找我,我都原諒你”的模樣。
    原來,他還留著。
    眼眶瞬間被熱意浸滿,視線變得模糊。她別過臉,喉間發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臥室門“吱呀”一聲開了。林依的奶奶扶著門框慢慢走出來,手裏還攥著個空水杯。老人家眼神有些渾濁,看到客廳裏的楊屹澤,突然笑了起來,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喲,依依的小男朋友來了啊?”
    林依心頭一緊。奶奶有輕微的老年癡呆,記性時好時壞,顯然是把現在的楊屹澤,認成了大學時那個常來家裏的少年。
    “奶奶,您怎麽起來了?”林依連忙迎上去,聲音放得格外輕柔。
    “我起來喝口水。”奶奶晃了晃手裏的杯子,目光依舊落在楊屹澤身上,笑眯眯地打量著,“屹澤又長高了呀。”
    林依沒應聲,快步去廚房倒了杯溫水遞過去,扶著奶奶往臥室走:“您早點休息,天涼,別著涼了。”
    她回頭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楊屹澤,眼神複雜,最終還是拽住他的胳膊,把人往自己的小臥室拉。她不想讓這場爭執吵到好不容易睡著的爺爺和剛醒的奶奶。
    “砰”的一聲,臥室門被帶上。狹小的空間裏,隻剩下兩人交錯的呼吸聲。
    林依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紅意已淡了許多。她努力壓下心頭那陣因那張原諒卡而起的翻湧,指尖抵著冰冷的門板,輕聲問:“是不是隻要我答應這三個月不提離婚,三個月後,你就肯簽字?”
    楊屹澤像是沒料到她會這麽問,先是一愣,隨即眼裏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亮。他幾乎是立刻點頭,聲音裏帶著抑製不住的急切,生怕慢一秒她就會反悔:“是!依依,隻要你肯等這三個月,到時候……我簽。”
    他刻意避開了“答案”的字眼,隻緊緊抓住“簽字”這個承諾,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林依得到肯定的答複,緊繃的肩膀微微鬆弛下來,心裏那塊懸了許久的石頭,像是終於落了地。她輕輕“嗯”了一聲,目光落在地板的紋路裏,聲音輕得像歎息:“就三個月。”
    還沒好好當過他的妻子,就再做他三個月的妻子吧。
    時間一到,不管他嘴裏藏著的是怎樣的理由,不管那答案能不能抹平這三年的溝壑,都該結束了。
    她轉過身,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從裏麵拿出一套備用的被褥:“客房好久沒收拾,你今晚先在這湊合一晚。”
    說完,她把被褥往床尾一放,自己則走到房間另一側的沙發邊,彎腰整理起上麵的雜物,聲音平淡無波:“那早點休息吧。”
    楊屹澤看著她刻意拉開的距離,看著她臉上那副“公事公辦”的神情,心裏既有暫時鬆了口氣的竊喜,又有難以言喻的酸澀。他知道這三個月不過是緩兵之計,可隻要能留在她身邊,哪怕隻有一天,他都要抓住。
    他攥緊了手裏的原諒卡,指尖再次傳來紙張粗糙的觸感,像是在提醒他,這是她曾經給過的信任。
    “好。”他低低應了一聲,目光膠著在林依的背影上,久久沒有移開。
    臥室裏隻剩下兩人淺淺的呼吸聲,月光從窗簾的縫隙鑽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像一道無形的界限,隔開了兩個沉默的人。
    夜色漸深,房間裏隻剩下窗簾縫隙漏進來的一點月光。林依躺在床沿,背對著打地鋪的楊屹澤,意識在疲憊和警惕間反複拉扯。白天的爭執、奶奶的出現、那三個月的約定……像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裏轉,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沒等她完全睜開眼,一具溫熱的身體已經帶著熟悉的薄荷味貼了上來,結實的手臂牢牢環住她的腰,將她往懷裏帶了帶。
    “楊屹澤,你下去。”林依瞬間清醒,聲音裏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和壓抑的怒氣。她掙紮著想推開他,可男人的力氣大得驚人,手臂像鐵箍似的紋絲不動,反而收得更緊,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裏。
    “別動。”楊屹澤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濃重的睡意,還有點耍賴的意味,“哪有夫妻分床睡的?地板硬得硌骨頭,我睡不著。”
    他刻意放軟了語氣,呼吸拂過她的耳廓,帶著點癢意。那渾不吝的調子又隱隱摻了點低啞的性感,像根羽毛輕輕搔在心上。
    林依還想反駁,可一天下來,神經緊繃了太久。此刻被他這樣牢牢抱著,後背貼著他溫熱的胸膛,聽著他沉穩的心跳,那股熟悉的安全感竟毫無防備地湧了上來。掙紮的力道漸漸小了,最後徹底卸了力。
    她能感覺到楊屹澤察覺到了她的放鬆,手臂的力道也柔和了些,隻是依舊沒鬆開。他的鼻尖抵著她的發頂,呼吸漸漸變得均勻。
    “晚安,依依。”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輕得像夢囈。
    林依沒應聲,卻悄悄往他懷裏縮了縮。黑暗中,她閉著眼,嘴角無意識地抿了抿。或許是太累了,或許是這懷抱太過熟悉,這一晚,她竟睡得異常踏實,連夢都少了許多。
    窗外的月光靜靜流淌,將相擁的兩人裹進一片溫柔的寂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