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紅妝醉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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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好大。
    豆大的雨點使勁拍打著裴昭的側臉,生疼。
    裴昭的眼睛撐起一條縫,雨水不停地往眼眶裏灌,朦朧間根本認不清這裏是何處。
    她右手四下裏摸了摸,有東西觸手冰涼,下意識轉頭看過去,隻見兩隻瞪圓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裴昭一聲驚呼,趕忙收回右手,身體不自覺的往左邊挪了兩下。
    她這才看清,右手邊的是一具屍體。
    然而她挪了沒兩下,左手又觸碰到熟悉的冰涼感,她驚恐地朝左邊看去,又是一具屍體,沒有頭。
    裴昭將兩隻手縮在胸前,不知是雨夜寒冷,還是周圍氛圍陰森,她的身體不受控地發抖。
    她艱難地坐起來,放眼望去,屍體的那邊,還是屍體,是數不清的屍體。
    都是林家幾十口人的屍體。
    這裏是亂葬崗。
    雨夜的亂葬崗,沒有一個活人,風雨交加,電閃雷鳴,更添了幾分陰森。
    “林洛洛,你怎好意思安枕入眠?”
    “林洛洛,你到底還記不記得我林家!”
    “林洛洛,你不配當我林家人!”
    “……”
    “啊——!”
    一聲驚叫,裴昭從床上坐起,滿頭虛汗,後背上汗濕的薄衫貼在皮膚上,難受至極。
    裴昭又做噩夢了。
    這十年來,她總是做著這樣的噩夢。
    夢裏,林家幾十口冤魂不停質問著她,裴昭看不清他們的臉,卻能從語氣裏聽出陣陣寒意。
    她右手撫在胸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極力地平息自己翻騰的情緒。
    半晌後,心跳歸於平穩,她看了看周圍。
    還好,這裏是裴府。
    用右手的袖子蹭了蹭額頭上的汗,裴昭緩緩下床,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
    “咕咚……咕咚……”
    幾口涼水下肚,心情更是平穩了幾分,裴昭朝窗外看去,天色已蒙蒙亮。
    “快卯時了……”
    她自言自語,坐在桌邊,整理著思緒。
    這是她來裴家的第十個年頭,也是她重獲新生的第十個年頭。
    她不明白當年自己為何能從死人堆裏爬起來,或許是上天垂憐,當年林家慘案之後,先帝駕崩,幼子登基,朝堂混亂之下,她才得以苟活至今。
    “小姐,小姐……”門外,裴昭的貼身丫鬟春桃的聲音響起。
    她起身前去開門,隻見春桃滿臉慌張。
    “小姐,刑部來人通報,說富商李萬金府邸出現命案,請小姐速速前去。”
    “好,我這就去!”
    ……
    京城,永寧坊。
    清晨的薄霧尚未散盡,本該是市井喧囂漸起的時辰,富商李萬金府邸門前卻圍滿了人。
    圍觀的人指指點點,竊竊私語,一張張臉上混雜著驚恐與好奇。
    “聽說了嗎?李家小姐,昨夜剛成親,今早就沒了!”
    “可不是!新房裏發現的,穿著大紅嫁衣,臉上還帶著笑呢!邪門得很!”
    “哎呦,該不會是這李萬金得罪了什麽人,來索命的吧?”
    “……”
    刑部的差役早就封鎖了李府的大門,驅散了大部分的圍觀者,隻留下一片壓抑的寂靜。
    一輛青帷馬車從遠處匆匆駛來,在府門前停下。
    一隻手伸出車簾,將其掀開,身著淺碧色官服襦裙的裴昭利落地跳下車。
    她站定後,目光便迅速掃過門楣、台階、以及門內隱約可見的混亂景象。
    昨夜不算踏實的睡眠,還殘留著的一些慵懶困意,此刻已盡數斂去。
    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銳光一閃而逝。
    “裴書令。”
    守在門口的刑部差役,朝著裴昭微微俯身。
    她顧不上回應,趕忙朝著李府大門進去,刑部老仵作張伯連忙迎上來,臉上帶著憂色,“現場……有點邪乎。”
    裴昭微微頷首,聲音平穩:“張伯,辛苦。”
    她步履沉穩,徑直穿過庭院,走向那間被嚴密看守的新人婚房。
    越靠近,空氣中那股火燭燃燒,與腐朽交織的怪異氣味就愈發濃重。
    新房內,醒目的大紅喜字還貼在窗上,龍鳳喜燭燃盡,留下兩灘凝固的紅淚。
    而那張鋪著大紅錦被的床上,身著華美嫁衣的新娘李小姐,正靜靜地躺著。
    正如傳言所說,她妝容精致,唇角甚至微微上揚,帶著一種近乎詭異的安詳微笑。
    若非臉色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白,胸膛毫無起伏,幾乎讓人以為她隻是睡著了。
    裴昭的目光沒有絲毫回避,冷靜地落在屍體上,她緩步上前,仔細觀察了一下屍體下方的屍斑。
    “子時前後死的?”
    她問道,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張伯耳中。
    “沒錯。”張伯點頭,“屍僵已遍布全身,屍斑指壓褪色,符合這個時間。”
    裴昭點點頭,伸出戴著薄絹手套的手指,輕輕翻開新娘的眼瞼,瞳孔散大固定,角膜輕度混濁。
    隨後,她的目光落在了新娘額頭。
    那裏勾勒著一朵盛開的蓮花,用鮮紅胭脂畫就,溢出淡淡芳香,與新娘容顏甚是匹配。
    她又仔細檢查了新娘的指甲、口鼻,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新娘微微上揚的唇角。
    “張伯,你看這裏。”
    裴昭指著新娘的嘴角,那裏有一絲極微的濕潤痕跡,顏色比唾液略深。
    “還有,她的指尖末端,顏色也似乎過於紅潤了些。”
    張伯湊近細看,臉色一變:“這像是……‘醉芙蓉’的症狀……”
    裴昭眼神一凝,這是一種常見的毒藥,常在青樓或地下隱秘場所能遇到,少量吸食以怡情歡好,吸食過量,便會如眼前死屍這般。
    因其吸食後的症狀,詭異美麗如醉酒芙蓉,故得此名。
    “密室?”
    裴昭環顧四周,見窗戶緊閉,從內閂死,完好無損,隻有門栓有損壞,看著像是破門而入導致的。
    “是密室。”張伯肯定道,“門是從裏麵用門栓閂死的,窗戶無撬痕。”
    “發現時,新郎官在隔壁耳房醉得不省人事,下人們也是今早叫門不應才撞開的。”
    裴昭走到門邊,仔細檢查門栓和門框,又走到窗邊,指尖拂過冰冷的窗欞。
    她的目光銳利,不放過任何一絲痕跡。
    突然,她的指尖在窗欞內側一個極其隱蔽的凹槽處頓住。
    那裏,有一縷幾乎看不見的、近乎透明的絲線殘留。
    “機關……”
    她低聲自語,心中已有幾分了然。
    這絕非什麽鬼魅作祟,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謀殺!
    凶手利用某種精巧的機關,在室外完成了密室布置和投毒。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一個清冷低沉的男聲響起,帶著一絲輕視,“刑部辦案,效率倒是比傳聞中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