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作之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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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上了——他們在那兒!”
    南般若急忙屏住呼吸。
    她不敢再發出聲音打擾兄長,隻敢用力抓皺他肩膀上的衣料,盡力用意念減輕自己重量,提心吊膽地掠過一座座金碧輝煌的瓊樓。
    前方宮道不再繁華熱鬧。
    左右兩麵黃瓦紅牆,嵌一條青磚大道,筆直通往皇城。
    宮道盡頭,兩扇厚重玄門早已經被打開,戰車可以暢通無阻駛入。
    從遠處望去,那座皇城就像是一隻蟄伏在暗夜之中的巨獸,悄然張開了血盆大口,黑暗深處藏著肉眼不可見的森冷獠牙。
    “黑啊!真XX黑!”南念一沉聲感慨。
    他腳步一錯,哢嚓踏碎一處彎月簷角,掠過十數丈距離,啪一聲輕響,落在宮道左側的高闊紅牆上。
    南般若感覺自己的心髒墜在了身後,蕩一個大秋千,晃晃悠悠追上來。
    “唰,唰,唰!”
    南念一在高牆上方疾速飛掠,焚金訣催動到極致,金色殘影曳在身後,足尖幾乎不沾黃瓦。
    斜下方,戰車轟隆飛馳,青道與紅牆悶悶震顫。
    它距離那兩扇洞開的玄門越來越近,獸首門頂上方開始簌簌落灰。
    南般若的心髒吊到了嗓子眼。
    “唰——”
    緊追戰車的尾跡,南念一腳踏牆壁,斜飛而下。
    ‘快……快……快……’
    南般若隻恨不能把身體化成一道風,給兄長添一些助力。
    “砰!”
    朱紅牆壁上留下寸餘深的足印,南念一全力俯衝,腳下擦出一道道長火星。
    戰車距離玄門越來越近。
    三十丈……二十丈……不到十丈!
    南念一深提一口氣,猛然發力踏碎牆磚,攜風雷之勢,撞至車馬前!
    “籲——!”
    八匹雪駒長聲嘶鳴,前蹄騰空,後肢蹬地。
    駕車的人反應迅速,勒馬、壓轅一氣嗬成,巨大的慣性帶著戰車斜劃半道長弧,車輪與青磚刺耳摩擦,火星飛濺。
    “大公子?!”駕車人震驚。
    南念一匆匆一揖,踏過前板跳上戰車。
    南般若的視線投進車廂,隻見父親南戟河端坐正位,身披戰甲,膝上橫刀。母親天樞坐在一旁微笑烹茶,茶湯碧綠,茶霧間有白毫銀針浮沉。
    左右兩側都是臉熟的叔伯,高手中的高手,精銳中的精銳。
    戰車急停,每一雙眼睛都盯著車門。
    “父親!”南念一踏入廂中,開門見山稟道,“天佑帝投靠了藺青陽,宮裏有陷阱,快撤!”
    眾人麵色微變。
    南戟河目光炯炯:“你如何得知?”
    南般若緊張地攥住兄長肩膀上的布料。
    她了解自己的父親,父親性情肅重剛直,一生不信怪力亂神。此刻時間緊迫,若說那些,必是掰扯不清。
    南念一沉默一瞬:“宮中有人給我遞了消息。”
    南般若:“……”
    兄長實在不擅長撒謊,這理由找得簡直沒眼看。
    她趕緊出聲替他找補:“阿父如果不信,那就打開密詔看看,上麵是不是一個字也沒有寫。”
    南戟河蹙眉:“胡鬧。”
    說著胡鬧,手卻探到身側,從匣子裏取出那張封裝的密詔,拆線。
    大手一揮,詔書骨碌滾開。
    視線落到那抹明黃之上,南戟河目光變得凝重。
    見狀,南念一果斷火上澆油:“藺青陽是打算娶了宣姮,兵不血刃改朝換代。宣赫為了活命,甘願把祖宗基業拱手讓人,隻求做個富家翁。父親,我們一家性命,就是宣赫交給藺青陽的投名狀!”
    這一紙空白密詔在南戟河掌心一寸寸皺緊。
    空氣愈發凝重。
    “嗒嗒嗒嗒嗒!”
    忽然一串馬蹄聲疾馳而來。
    玄門外動靜這樣大,自然驚動了內城裏的禁衛軍。
    “主君,”駕車的破軍叔沉聲稟道,“副統領小武大人過來了。”
    南戟河濃眉微蹙,放下膝間寶刀,起身踏出戰車。
    今夜與他聯手誅殺藺青陽的重要人物,是禁衛軍大統領,武白魚。
    那一位市井出身,年少從軍,征戰沙場,憑借自身本事殺開一條血路,成為當世鼎鼎有名的大宗師。
    如今上了年紀,卻也寶刀未老。
    他與南戟河有過生死相交的情分,彼此惺惺相惜。
    武白魚曾經在戰場上撿到過一個失怙失恃的幼童,帶在身邊當作親生兒子撫養長大,手把手教會一身好本領。
    這幼童便是眼前這位小武大人,武小魚。
    “炎洲君。”武小魚躍下馬背,重重一拱手,“形勢緊迫,何故在此耽擱?”
    南戟河立在戰車首,視線居高臨下鎖住對方身影。
    直到武小魚承受不住壓力,咬牙抬眼望上來,南戟河這才緩聲開口:“你父親在哪?”
    “哦,”武小魚語速稍快,“是這樣,陛下為了拖住藺賊,不得不與藺賊走得近,家父擔心動手的時候藺賊會拿住陛下威脅我等,為了確保陛下安全,家父不得已留在了宴殿,由我來此接應。”
    武小魚生得眉清目秀,是一張很討喜的臉。
    他再次催促:“炎洲君,家父恐怕已經等急了。”
    南般若走出戰車,站在父親身旁。
    她道:“阿父,武大統領是世間一等一的高手,藺青陽想傷他,也絕非易事。”
    武小魚循聲望向她。
    看清她的模樣,表情不由得微微一滯。
    她好像月光下的雪。
    清澈、純淨、泠泠皎皎,直擊心靈的美麗,叫人不敢大聲呼吸。
    “令愛說得是。”武小魚別開眼,“炎洲君,請速速動身吧。”
    南般若問他:“所以武大統領為什麽悄無聲息就被害死了,是因為他不曾防備你這個至親之人嗎?”
    此言一出,石破天驚。
    猝不及防之下,武小魚根本來不及控製表情,驚駭之下甚至無意識後退了半步。
    南戟河雙目如電,倏地盯住對方的眼。
    “你……”武小魚咬牙硬撐,“休得信口雌黃!”
    南般若隻靜靜地望著他:“你的眼神已經出賣你了。”
    武小魚眸光劇烈閃爍。
    他見勢不妙,疾退幾步,手一揮,左右禁衛軍一擁而上,將他護在正中。
    南戟河震怒:“豎子!”
    “炎洲君!”武小魚揚聲叫道,“你披堅執銳,馬踏宮門,難不成是想造反嗎!”
    他強作鎮定,反咬一口以掩飾心驚。
    “來人,把他們帶進宮裏,聽候陛下發落!”
    禁衛軍從他左右兩側湧出來,緩緩圍向這駕停在宮道間的戰車。
    眼看事情已經敗露,武小魚幹脆硬來:“炎洲君,你若敢在宮門對我禁衛軍動手,那便當真是有不臣之心了!”
    隻聞南戟河低低冷笑。
    “侄兒。”這一聲侄兒叫得親切,卻叫人頭皮發冷,“本君也不甚清楚,在宮道上跑馬,都犯了哪些條律令。你據實上報便是,明日讓那些禮官來彈劾我。”
    “籲~”
    駕車的叔伯一扯韁繩,隻見八匹雪駒齊齊掉頭,鐵蹄按捺不住在青石磚上踢踏。
    兩側禁衛軍已圍上前來,想要攔馬。
    “夫君,消消氣,喝口茶。”天樞端著茶盞來到車轅,“小武大人是朝廷命官,即便無孝無義,也輪不到我們來處置,身為長輩,不過罵上一兩句罷了。”
    她垂下手,握住南戟河攥緊的拳頭。
    雖然他麵上不顯,其實得知那位肝膽相照的至交竟遭小人暗害,早已驚痛交加,剖心摧肝。
    南戟河緩緩頷首。
    戰車掉頭,將被擋下的瞬間,他忽地氣沉丹田。
    一雙溫暖帶繭的手及時捂住了南般若的耳朵。
    “豎——子!!!”
    下一瞬,一聲驚天咆哮直貫而出。
    空氣裏震出層層氣浪,宮道兩側的宮牆嗡嗡搖晃。
    圍到戰車前的禁衛軍被掀得人仰馬翻。
    “轟——咚咚咚咚!”
    衝擊聲浪轟過宮道,撞上玄門,兩扇巨門仿佛颶風中的破敗木板,一下一下倒撞在後壁上。
    “噗!”
    武小魚掩住心口,噴出一口血。
    “擋——擋下他們……”
    聲音好像甕在了水中。
    等到一眾禁衛軍晃晃悠悠爬起來,戰車早已駛出了老遠,隻吃到一嘴灰。
    遙遙地,飄來天樞溫柔的嗓音:“這侄兒,罵他一句,怎麽還吐血了。該不至於連這點小事也要告狀吧?”
    武小魚摸著甲胄上的絲絲凹陷,又噴了一口血。
    周身幾處大穴,都挨了那茶中的毫針。
    天樞,北鬥七星之首,主暗殺。
    *
    戰車駛出很遠,南般若仍然抱著天樞的手不放。
    “阿母,”她傻乎乎地說,“你的手真軟,真暖和!”
    懸了許久的心髒終於落到實處,她身上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情緒輕飄飄地往上浮。
    天樞反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她虛著視線,望望一身茶香的母親,又望望正在低聲說話的父親和兄長。
    這一刻竟是覺得死也無憾了。
    “南般若。”南戟河忽然點名。
    南般若嚇了一跳。
    連名帶姓,準沒好事。
    果然,南戟河目光沉沉盯住她:“你兄長亦不知武老出了事,你又是如何得知?”
    南般若:“……”
    父親簡直就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當時那樣的情形,他竟然能留意到南念一也在震驚。
    天樞動手把閑雜人等轟下戰車。
    南般若自知躲不過,低著頭,把自己重生的奇遇說了一遍。
    “骨碌……骨碌……”
    輪轂碾過一條條坊道。
    她道:“武老的腦袋,就掛在阿父邊上。”
    後來她還知道了一個真相——那天,藺青陽是故意放任宣姮把她抓到鳳天鼓樓的。他煩了,懶得繼續哄騙她了。
    倘若她不是一副呆呆的樣子,讓他重新有了幾分趣味;倘若她像他預期的一樣大哭大鬧、喊打喊殺,那一日就該是她的死期。
    想起往事,她唇齒不自覺戰栗,聲音也散了。
    見她這副模樣,南戟河三人心疼到不行。
    “好了好了,都過去了。不論是預知噩夢還是再世重生,般若,你已經改變了天命。”天樞道,“天機泄露太多,恐怕於你不利。那些事,往後不提了。”
    “嗯。”
    “姓藺的交給我們來對付。”
    “嗯。”
    “今晚阿母陪你睡?”
    “要!”
    *
    回到府中,南戟河即刻下令調動營軍,以備不測。
    “般若不用擔心,”南念一笑得冷清,“阿父既已知曉一切,絕無可能再遭暗算。”
    南般若點頭,心下隱隱不安。
    今夜藺青陽殺了個空,也不知會作何反應。
    正思忖間,忽然有人來報:“宮中來人宣旨!”
    南戟河蹙眉。
    護住妻小,疾步出府。
    隻見一隊宮人浩浩蕩蕩而來,領頭的大太監滿麵笑容,手中高舉明黃聖旨。
    桃花市上的百姓也湊過來看熱鬧。
    隻聽那太監吊著嗓子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炎洲南氏女般若,蕙質蘭心,賢良淑德。東君藺青陽,柱石之士,股肱之臣。此二人天作之合,特賜婚配,永結同好。著禮部擇吉日完婚,欽此!”
    南般若眸光微震。
    “……他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