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婚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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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般若過上了嬰兒般的生活。
    夜裏有母親陪著睡,醒來家人都圍在身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每一日,耳朵裏聽得最多的便是“餓了沒”和“吃什麽”。
    她的肚子和腦子都被裝得滿滿當當,找不到一刻傷春悲秋的機會。
    南般若:難怪我以前那麽傻!
    敢情是被人當小豬養。
    日子平靜得就像無風的海,安寧、靜謐,風暴仿佛永遠不會來臨。
    忽一日,南般若喝著桂花羹,不經意提了句:“大婚還有三日嗎?”
    空氣短暫凝固。
    “嗯。”南戟河皺眉,“照你平日起床的時辰,外麵的事已經解決差不多了。”
    南念一握住拳,抵著唇笑:“所以懶得提。”
    南般若:“……”
    天樞:“怕隻怕姓藺的不敢來,害我白忙一場。”
    南般若心說:他一定會來。
    藺青陽隻有登上帝位,方能奪取天下氣脈,助他百年飛升。
    他勢必要盡快動手除去南戟河這個障礙。那個人,行事狠厲果斷,這場婚禮便是他為雙方安排的生死局。
    “千萬不要大意!”
    話說出來,她自己便笑了。
    父母都是身經百戰的王者,膽大心細,慎之又慎,用不著她來多嘴。
    “放心。”南念一沉聲與她分析,“他來迎親,帶不了多少人,熬也能熬死他。”
    他豎起三根手指,“當今天下,修為最高的便是三位大宗師,父親炎洲君,武白魚老前輩,以及藺青陽。藺青陽再有戰鬥經驗,也強不過父親多少。”
    南般若默默點頭。
    藺青陽如今還不是帝君,進不了天家秘地,更加染指不了帝龍鼎。
    他的修為絕無可能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
    “此次是我們主場,有陷阱有伏兵,足以牽製他帶來的人手。”南念一清雋的眉眼浮起殺氣,反複安她的心,“藺青陽獨木難支,保準叫他有來無回!”
    南般若盤來盤去,實在算不出什麽錯漏。
    前世父親在宮中落入陷阱,便是這樣被人活活耗死。如今換作藺青陽,也一樣。
    主動入甕,他怎麽敢?
    *
    三日時光一晃而過。
    南般若拒絕讓人替嫁,也沒有睡過時辰。
    天還沒亮,她就悄悄爬了起來,穿上繡娘們匆忙趕製的大紅嫁衣,坐到妝台前,自己動手塗脂抹粉。
    天樞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她身後。
    看著原本根本不會化妝的女兒極其嫻熟地描眉畫眼,漸漸妝成一張絕美芙蓉麵,天樞臉上的笑容不覺愈發溫柔——想殺人的那種溫柔。
    南般若抬眸:“阿母?”
    天樞眉尾一動,瞬間隱去異色:“這麽好看,來給阿母也畫一個。”
    “好啊!”
    南般若起身,動手把母親按到妝鏡前。
    片刻後。
    “別弄這個,戳眼睛。”
    “這粉怎麽一直往下掉?”
    “嘴也不要弄,油膩膩的。”
    南般若:“……”
    她伏在母親肩膀上,噗哧噗哧笑出聲。
    *
    南般若隻是簡單梳妝,一路行出南府,卻害得府裏的人撞了好幾根柱子。
    平日看慣了,總會無意識忽略她的美貌。
    此刻她一身織金大紅嫁衣,燦若春華,穠豔昳麗,倏地撞入眼簾,叫人心跳驚停。
    七仙女樸實無華地誇讚:“姑娘好看過頭了!”
    太微:“看一眼都便宜了藺賊。”
    南般若彎了彎眼睛。
    其實她什麽模樣藺青陽沒見過?夜間榻上,他從來都要點滿燈燭,把她的每一寸看得清楚明白。
    早些年他對她並沒有多上心,為了不讓他膩了她、殺了她,她曾精心研究過各色妝容,以及床笫之間……
    南般若搖搖頭打斷思緒。
    前堂氣氛凝重。
    天樞抬手替南戟河整理衣領子,柔聲勸道:“別繃著臉了,不像送親,像送葬。”
    南戟河眼角重重跳了兩下,兩道濃眉更是擰成一根。
    “時辰差不多了,走吧!”
    一行人踏出府去。
    街道早已經清了場,不容外人踏入。道路兩旁懸了大紅幡,地麵故意撒上了不少鞭炮碎屑。
    入目一片紅,並沒有讓這條冷清的街道顯得熱鬧,反倒更有種古老的恐怖。
    兩側樓巷裏埋伏了高手,披堅執銳,斂息靜聲。
    隻等藺青陽入甕。
    放眼望去,整條街道籠罩著早春薄霧,盡頭處,影影綽綽似有人來。
    “怦怦、怦怦怦!”
    南般若清晰地感覺心髒梗在身前,一下一下撞擊她頸下三寸。
    南戟河與天樞對視一眼,大步迎向前。
    南念一回眸交待:“你們兩個看好般若。”
    太微與七仙女正色拱手:“定不辱命!”
    有風掠過這條街。
    滿地鞭炮紙屑微微掀動。
    “哢嗒、哢嗒、哢嗒。”
    薄霧之中傳來陣陣馬蹄聲。
    下一瞬間,鑼鼓嗩呐齊齊奏響,一串串鞭炮在街道上歡騰蹦跳。
    火光紛飛,濃煙滾滾。
    迎親的隊伍越來越近,為首那一位騎著高頭白馬,身穿大紅喜服,金質玉相氣宇軒昂,正是新郎藺青陽。
    “唰——”
    眾人的心神與視線齊齊掠過整條街。
    殺機瞬間鎖定,瞳仁在眼眶中不自覺地輕顫。
    隻等石破天驚的那一霎。
    南般若呼吸緊促,指尖掐入掌心。
    近了……更近了……
    藺青陽也沒怎麽掩飾,身後跟隨的迎親隊伍儼然個個是高手。
    一頂花轎在他身旁晃晃悠悠。
    他手握軒轅劍,大紅吉服之下,東皇法衣的淡紫幽光若隱若現。
    “哢嗒、哢嗒、哢嗒。”
    馬蹄踏著青石板,一步一步進入伏擊圈。
    “他還真敢來!”七仙女和太微對視一眼,雙雙握住兵刃,護到南般若身前。
    兩支隊伍越來越近。
    屁顛顛跟在花轎身邊的喜婆忽然嗷了一嗓子:“吉時到——!”
    霧氣微晃。
    立在街前,眼觀鼻鼻觀心多時的南戟河,驟然抬眼。
    目中精光乍現,刺破濃霧,直取那馬上新郎!
    在他身後,天樞手中的令旗瞬間揮下——“殺!”
    幾乎同一時間,藺青陽也抬起手,將一隻鎏金惡鬼麵具扣在臉上,淡聲吐字:“殺。”
    “嗡……”
    禁域,啟動。
    禁域降臨,隻見整條街道驟然一空,硝煙、晨霧、人馬,齊齊消失在視野之中。
    雖未看見,南般若卻能夠清晰地感覺到,兩股搬山倒海般的力量,在不遠的地方轟然撞上。
    禁域湮沒了刀兵之聲,也將戰爭限製在方寸之地。
    “嚶——嚶——嚶——”
    耳畔響徹著刺耳金鳴,卻分明寂靜到詭異。
    一息、兩息、三息……十息。
    南般若不敢眨眼,也不敢呼吸。
    “姑娘,”太微出聲安撫,“沒那麽快的。”
    南般若怔怔轉頭望向她,唇角扯開笑容:“嗯,我知道的。藺青陽修為那麽高,便是站著不動讓人殺,也得砍上好一會兒,沒那麽快的,沒那麽快……”
    太微眸中清晰地映出她的臉。
    虛弱、蒼白,搖搖欲墜。
    這是一場生死之戰,沒有退路,沒有轉圜。
    南般若緊緊攥住手指,心中默算了一遍又一遍。
    藺青陽每一次進階,每一個機緣……
    他真正開始突破大宗師實力,確實是在強奪天下氣脈之後。
    她記得他一開始很是不順,頻繁受傷,修為不進反退。
    有一次他虛弱至極,撐著一口氣闖進她的寢殿,殺光所有目擊的宮人,用禁製強行封住整個宮殿。
    他踉蹌摔倒在芙蓉暖帳中,身軀抽搐,吐得滿榻都是血。
    南般若無法想象一個人的身體裏能有這樣多的血。
    看著滿榻猩紅,再看看他慘白脆弱任人魚肉瀕死喘息的樣子,她不禁心熱難耐。
    ……幸好她忍住了。
    後來一次偶然機會,她得知他和武小魚打了個賭。
    他贏了——武小魚賭的是,她會下手。
    *
    南般若深知藺青陽沒有那麽好殺,他遠遠要比常人想象中更加危險。
    她盯著眼前死寂的街,許久才敢眨一次眼。
    越久不見動靜,她越是安心。
    “姑娘,你別著急。”太微輕撫她的背。
    南般若語速飛快:“我不急啊,本就是一場持久戰,若是結束得早了,反倒絕無可能是什麽好消息。”
    七仙女老神在在地點頭:“學著點,笨蛋太微!”
    南般若鎮定告訴這兩個侍衛:“藺青陽是頂級高手,且有神器傍身。即便落入陷阱,想要拿下他也絕非易事。”
    速勝,便意味著速敗。
    麵對藺青陽這樣強勁的敵手,隻能是磨死他、拖死他。
    沒有消息正是最好的消息。
    隻是身處禁域之外,對戰況一無所知,實在是十分折磨。
    日影西移。
    太微感慨道:“咱們布下了天羅地網,又有主君和夫人這樣的絕世強者坐鎮,藺青陽能撐這麽久,算他有本事。”
    不知不覺,已至黃昏。
    太微提醒:“姑娘,風涼了。”
    南般若輕輕搖頭:“無事,再等等。”
    “讓七仙女回去拿件衣裳?”
    南般若正要點頭,雙肩忽然微微一沉。
    “嗯?”
    一件柔軟暖和的絨毛氅子披在她的身上。
    “誒?!”
    太微和七仙女驚詫回頭。
    身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個青年,他身材瘦挑,相貌英俊,氣質溫和。
    如玉的公子,抬手替南般若披上衣裳。
    “你誰啊?”“什麽人?!”
    南般若怔怔回眸。
    看清他的模樣,心跳驟然停止。
    他俯身,唇角盈盈帶笑,在她耳畔無聲吐字。
    “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