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校準‘是’‘否’和‘不確定’。”
    “老先生，您說‘是’；好的，下麵說‘否’……”
    “第二步校準‘痛’‘舒服’‘疲憊’。”
    “老先生……對了，您都會搶答了……”
    病床前，唐一平在旁邊指揮。
    這是5090大佬總結出來的一個校準流程，在新用戶身上可以快速有效校準，並最快速度進行最基本的交流。
    因為簡單的“是”“否”和“不確定”，就已經可以解決大部分的簡單交流、病人需求問題了。
    唐一平覺得非常讚，大佬不愧是大佬。
    邱兆東親自動手，像是一個實習醫生一樣，按照唐一平的指點，一步一步來，很快就校準完畢。
    “詢問他現在的狀態。”看邱兆東校準完畢之後，唐一平道。
    “老先生，您現在什麽感覺啊。”
    老人剛想回答，胸口卻起伏起來，他不受控製地呻吟著，身軀顫抖著。
    “他太疼了……”正在全程拍攝的圓臉護士的眼眶都紅了，“讓他休息會吧，我們等會好不好……”
    她的這句話，反而讓老人反應更劇烈了，於是帶來了更多的痛苦。
    唐一平向前，伸手抓住了老人的右手，然後兩隻手握住。
    老人的這隻右手，手背上還連著注射裝置，唐一平隻能抓住他的手部前端。
    這簡直就不像是一隻手，更像是一節幹枯的樹枝。
    入手隻有一層皮，還有下麵嶙峋的骨節。
    唐一平低聲道：“老人家，我在這裏呢，我們都在這裏呢，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不痛了，不痛了，我們在呢……”
    ——【示好】成功，【友善信標】開啟。
    就像有溫暖的光，籠罩了病房。
    老人的呻吟和抽搐慢慢停止，甚至就連呼吸都平穩了。
    病房裏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著唐一平。
    坐著輪椅的少年，在病床邊抓著老人的手，低聲安慰著他。
    “老人家，我們再試一次，好嗎？”
    老人的目光轉動著，落在了唐一平的臉上。
    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唐一平的身上。
    少年像是發著光。
    “開始吧。”唐一平對邱兆東道。
    “啊，對對，老先生，您現在的感覺是？”邱兆東又問。
    “舒服。”
    “啊？”邱兆東一愣，他還以為杜遠山會說“痛”。
    說錯了？
    “是不是得重新校準啊。”邱兆東覺得這並不對。
    “舒服，不痛了。”老人強調。
    久違的，已經不知道多久，老人的臉上，露出了那麽一絲如釋重負的表情。
    唐一平感覺到，被自己握著的那隻手，抓緊了他的手，於是他也抓緊，握住了，輕輕摩挲著那幹枯如砂紙的皮膚。
    然後他對邱兆東點了點頭：“校準完畢了，你可以問了。”
    邱兆東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他看了一眼圓臉護士，確定她在記錄，問道：
    “老人家，您到底有什麽心願啊，可以告訴我們嗎。”
    老人又激動了起來，就在大家都擔心他的身體狀況，考慮要不要中斷的時候，聲音傳來：“我的孫子，孫女……想見見他們……見見他們……”
    唐一平雖然使用了新版本，但是沒有調整電子音，老人借用軟件發出的聲音是沒有感情的。
    但老人一遍遍重複著“見見他們”，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的渴望。
    “真是的，您都病成這樣了，他們都不來看您，您還見他們幹啥！”圓臉護士眼眶紅紅的，埋怨道。
    她才是老人的專屬護士，朝夕照顧老人的人。
    “小趙！”邱兆東嗬斥他。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的兒子……被我趕走了……我讓他永遠別回來，我的錯……”
    老人家的手猛然握緊，唐一平甚至都不敢相信，這樣的一隻手，還能有這麽大的力量，握的他的手都疼。
    那一瞬間，唐一平突然想到了老人家中的客房。
    自己居住的那間客房，裝修的完全是男孩的風格，旁邊還有一間是給小女孩的。
    隻是，完全沒有住過的痕跡。
    老人情緒激動起來，然後開始劇烈抽搐，讓人甚至有一種感覺，他似乎想要從病床上掙紮下來，拚著最後的力量，去尋找自己的孩子，甚至連身上的各種管子都被掙開了。
    “按住他，快點！”邱兆東趕快道，但是老人卻越掙紮越厲害。
    “老人家，您別著急，我們一定會幫您的，我們會找到他們的，一定會的。”唐一平緊緊握著老人的手，一字一頓道。
    老人的抽搐和掙紮，慢慢平複下來。
    “謝謝。”他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
    護士們趕快上前幫他重新連接各種掙開的管線。
    “哎呀，這些管子怎麽又亂成一團了！每次理好了都會亂，你們快來幫我理這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人的掙紮太劇烈，所有的管線都亂成了一團，幾個護士一起手忙腳亂地忙活了半天，終於把所有的管子都接了回去。
    片刻之後，老人的慢慢安靜下來。
    邱兆東那邊調整好了各種儀器，又檢查了一下老人，才道：“沒事，是睡著了。”
    他滿臉欣喜。
    唐一平也鬆了一口氣。
    “很久沒見老爺子睡那麽熟了。”圓臉護士道，然後她看向了唐一平：“唐同學？你怎麽做到的？”
    所有人都看過來。
    在他們的眼中，少年似乎還在發著光，隻是站在他的身邊，似乎就能感受到那種溫暖。
    “我從小就很會安慰人。”唐一平道。
    “那您能多陪他一會嗎？”圓臉小護士問，“有您在他真的舒服了好多，至少讓他多睡一會兒……”
    她眼眶又紅了。
    唐一平的目光落在了那枯黃的老人身上，猶豫了一下，道：“我晚上可以在這裏陪著他……”
    他不忍心離開。
    “嚴格來說這個不符合規定……”邱兆東咳嗽了一聲。
    “主任您閉嘴！”圓臉護士高興壞了，她道，“我待會就給您找張床去，您還需要什麽？您吃晚飯了沒有？奶茶喝不喝？我請客！謝謝！謝謝您！”
    邱兆東翻了個白眼，反了你了小丫頭！但還是乖乖閉上了嘴。
    “怎麽辦啊，主任……”剛嗬斥完邱兆東，圓臉護士又道：“我們聯係不上他的家人啊……”
    “你不是讓我閉嘴嗎？”邱兆東道，然後看小護士也要翻白眼了，也無奈道，“我也不知道啊。”
    如果能聯係上他的家人，他們早就聯係了。
    “據我所知，他的家人都出國了，連他自己都不一定能聯係上對方。”唐一平回憶起自己當初在房子裏找到的那些照片。
    杜老先生的兒子出國之後，大概率回來過一次。
    和杜老先生有了一張合影，還帶來了幾張兒女的照片。
    隻是那次合影，大概率也是不歡而散。
    然後老先生的兒子就再也沒回來過，老先生也從來沒親眼見過他的兒女，這就變成了他的心病乃至執念。
    唐一平看向了睡熟了的老人，“他還有多長時間？”
    “兩天，也可能三天……最多三天。”邱兆東道。
    病房裏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