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輕跺了跺腳。
    沒有多大的動作，但是大地震顫，世界傾斜，劇烈的震波，似乎把整個世界都扭曲了。
    這時候，他似乎才聽到了下方的呼喚，然後低下頭來。
    上方，站在烈烈風中的少年，正俯視著地麵，宛若俯視著弱小的螻蟻。
    地麵上，所有人凝望著天空中的唐一平，雙方隔著高高的距離，遙遙對視著。
    對這個世界影響最大的人是誰？
    在這一刻之前，是唐老板。
    而在這一刻，這世界上隻有一個，能夠跺一跺腳，就能讓這個世界顫三顫的人。
    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他，生怕他再跺一次腳。
    但是唐一平不打算停下來，他又狠狠跺了一次腳。
    然後他聽到下方一個聲音傳來：
    “平子，平子，別跺了！別跺了！”
    熟悉的聲音，讓唐一平僵了一下。
    “平子，平子！你不要這麽做，是我啊，是爸爸啊！你這樣做，會害死爸爸的。”
    唐老板說。
    唐一平愣了一下，低頭看了過去。
    他看到了唐老板正拿著一個擴音器，在下麵喊話。
    其實，距離這麽遠，唐一平並不能看到唐老板的臉。
    但是……太像了。
    也太熟悉了。
    熟悉到，就算是唐老板被縮小成一個布朗運動的點，唐一平也覺得自己能夠從一萬個人裏麵，一眼把他認出來。
    “對不起，平子，我錯了！爸爸知道錯了！”唐老板說，“停下吧，拜托你停下吧。”
    唐一平覺得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他竟然聽到了唐老板的道歉？
    下方，唐老板的身邊，其他人也都震驚了。
    唐老板竟然在道歉？
    在他們的眼中，唐老板是無所不能的，是高高在上的，是永遠正確的。
    他或許遇到過困難，或許遇到過挫折，但從未低頭過，更從未出錯過。
    現在，唐老板正在道歉？
    他們用更為複雜的表情，看向了天空中的唐一平。
    靠，這家夥竟然道歉了？忘記帶個望遠鏡來了。
    下麵的那些家夥，好像都在拿望遠鏡看著自己，自己看不到他們啊。
    太吃虧了。
    唐一平這麽想著，就看到啟航大廈對麵的一個大廈的大屏幕亮了起來，唐老板的臉出現在了大屏幕上。
    那張臉，實在是太像了，像到了讓唐一平差點直接說了一句：“好的，爸爸。”
    但那張臉隻是像，卻並不是唐師傅。
    唐師傅的臉上，總是帶著那種憨厚的笑容。
    他的眉間，卻也總是藏著一絲絲的憂慮。
    他看起來，比唐老板要更老一些。
    但，這樣的一張臉，對自己道歉，殺傷力是巨大的。
    畢竟，他都道歉了，是吧。
    等等，這種事情，好像有公式的。
    對了，我想起來了。
    你不是知道錯了，你隻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有公式做題就是快。
    唐一平不管不顧，他又是一腳跺了下去。
    “嘭！”地動山搖。
    “平子，不要啊！”
    “爸爸是關心你的，你還記得嗎？爸爸一直在關心你啊。”
    唐一平的腦海裏，浮現出了第一次見到唐老板。
    在自己注射了諾西那生鈉之後，在醫院的門口，穿著白色衣服的唐老板，在路邊看著自己。
    那時候，自己還以為那是唐師傅。
    “其實我一直在看著你，我一直在關心著你，我一直在你身邊啊！”
    唐老板說。
    或許，真的如此吧。
    畢竟，那時候的自己，不知道唐老板的存在，或許真的某些時候，見到過唐老板，卻把他誤認為了唐師傅。
    但是那有什麽用呢？
    其實，唐一平的內心，有一百個問題想要反問。
    “那麽，是誰讓我坐在輪椅上的？”
    “是誰讓我活不過25歲的？”
    “是誰讓我站在天台上，恨不得要跳下去的？”
    “是誰讓我在漫長的那麽多年裏，日日夜夜陷入痛苦和恐懼之中的？”
    但這些問題，隻是在他的心裏徘徊了一下，就被壓了下去。
    打感情牌？早幹啥了？
    現在，開始假裝你是我爸了？
    “爸爸道歉，爸爸向你道歉，爸爸已經道歉了，爸爸已經知道錯了……”
    唐老板繼續苦苦哀求。
    這一刻，唐一平的內心，卻已經不再有絲毫波瀾了。
    一個罹患SMA，活不過25歲的少年，要在自己大一的暑假，去一個喪盡天良，壓榨自己的破公司（對不起，陸總）實習，天天996給自己賺醫藥費的時候，你在哪裏了？
    那個少年，孤獨無助地躺在街邊，爬也爬不起來，等著一個小老鼠救自己的時候，你在哪裏？
    那個少年，為了自己的醫藥費，翻箱倒櫃，到處翻垃圾的時候，你在哪裏？
    就算是退一萬步說，你做了這些之後，但凡你幫我報銷一下醫療費呢？
    但凡給我一個億呢？
    我說不定真能原諒你。
    你給了嗎？你沒有。
    他的腳有點麻了，再跺兩下，他就可能要摔倒了。
    他杵著作為雨傘的手杖站在這裏，其實已經很累了。
    雖然【支點】已經作為一個弱者，變成了他的追隨者，他所處之地就是【支點】，但他的體力沒有改變，現在他的身體還在虛弱之中。
    站立，對他來說是個很費力的舉動。
    但，聽著唐老板的話，唐一平的怒火反而更盛，他的怒火，甚至讓他覺得自己更有力量。
    唐老板求饒一句，他就跺一次腳。
    “咚！”
    “轟……地動山搖。”
    “咚！”
    “轟……地動山搖。”
    唐老板停下來，他的麵色變得蒼白，他發現，自己這麽做恐怕隻是反效果。
    求饒的畫麵消失了，下麵忙碌了起來。
    唐一平也停了下來。
    因為他發現，這麽跺，可能不行。
    就像是搖晃一顆掛在樹上的果子，隻是讓它晃動是不行的。
    他需要更大的力量。
    可是，該怎麽做呢？
    唐一平發現，自己卡住了。
    如果隻是在這裏跺腳，那自己跺到天荒地老才有用啊！
    就在此時，“紮紮紮紮……”直升機的轟鳴聲傳來。
    果然，剛才唐老板的求饒，也不過是拖延時間，雖然起到了反效果。
    好幾架直升飛機，從遠方飛了過來。
    屏幕再次亮了起來。
    唐老板的臉出現在大屏幕上。
    “放棄吧，平子，我不想傷害你。”
    你不想傷害我？
    你早就已經傷害我了。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唐一平甚至能看到直升機上的機炮。
    頂不住吧。
    就算是唐一平感覺到自己的腳下，纏結體已經蠢蠢欲動，在自己的披風之下，潛藏在裏麵的拉克絲，也已經做好了準備。
    但是……
    沒有人想要對抗鋼鐵洪流。
    就在此時，唐一平的頭頂突然“嘭”一聲，有什麽東西落了下來。
    “啊啊啊——救命啊……”一輛巨大的“油罐車”從天空中突兀出現，拖拽著好幾輛裝甲車以及幾十條的繩索，每個繩索上麵還綁著一個人，從天空中降了下來。
    然後，有鋼索被絞進了直升機的螺旋槳裏麵。
    太慘了。
    唐一平側頭。
    “轟轟轟轟轟轟……”
    直升機和油罐車、裝甲車撞在一起，那一瞬間，天空中到處都是爆炸的火光。
    在那火光之中，唐一平看到了一根手杖，就那麽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
    【支點之仗】？
    唐一平伸手——
    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