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
    京城的胡同裏飄著細碎的雪沫子，卻擋不住恢複高考的熱乎氣。
    天還沒亮，廚房的煙囪就冒起了青煙，裴母係著藍布圍裙，在灶台前忙得腳不沾地。
    鋁鍋架在煤爐上，裏麵的麵條煮得 “咕嘟咕嘟” 響，她小心翼翼地往三個粗瓷碗裏各臥了兩個荷包蛋，金黃的蛋黃裹在嫩白的蛋白裏，像三顆圓滾滾的小太陽。
    “南初！雲汐！雲舟！吃早飯咯！”
    裴母嗓門比平時亮了三分。
    這雙蛋麵可是裴母一大早起來做的，吃了保準考得順順利利！”
    沈南初打著哈欠推開房門，軍綠色棉襖裹得像個粽子，頭發隨意挽在腦後，睡眼惺忪，活脫脫一副沒睡醒還被迫營業的模樣。
    反觀裴雲汐和裴雲舟，兩人早早就起來了，坐在桌邊，旁邊還擺著本書。
    “媽，您這荷包蛋煎得也太香了！” 裴雲舟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卻遲遲不敢下嘴，苦著臉說，“我要是考砸了，都對不起這倆金黃的蛋。”
    “呸呸呸！童言無忌！” 裴母伸手拍了下他的手背，又往沈南初碗裏舀了勺辣椒油，“南初你別學他倆，你腦子活泛，平時複習也認真，肯定能考上！”
    沈南初挑了口麵條，辣得舌尖發麻，舒服地眯了眯眼。
    她瞥了眼裴雲汐，見這孩子緊張得直啃指甲，指甲蓋都快被啃禿了，忍不住逗她：“再啃下去，等下握筆都握不住，難不成用手指頭蘸墨寫？”
    裴雲汐臉一紅，趕緊把手藏到桌子底下，小聲嘟囔，
    “我這不是緊張嘛…… 昨天我還聽說，考場裏有複習了五年的老考生，人家背的書比我吃的飯都多。”
    “怕啥？”
    沈南初嚼著麵條，滿不在乎地說，
    “他背得多不一定考得好，你背得少也不一定考得差，大不了明年再考，反正你還年輕。”
    裴雲汐想了想，點點頭，
    “嫂子，你說得對。”
    “咱年輕著呢！咱不慌！”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 “嘀嘀” 的汽車喇叭聲，
    裴母眼睛一亮，“你們大舅來了！”
    眾人走到門口一看，江傑 ，裴母的親弟弟沈南初的大舅 ，正從一輛黑色的小車上下來，車後座堆著三個軍綠色帆布包，副駕駛還放著一摞複習資料，
    “別磨蹭了！再不走考場門口該堵車了！我跟單位借了這車，專門送你們去考試！”
    “南初雲汐雲舟，大舅可等著你們倆的好消息呢！”
    一行人匆匆吃完早飯上車，裴母送到門口，
    “進考場別慌，先把名字寫上，仔細看題，不會的先跳過……”
    直到車子拐出胡同口，她還站在雪地裏揮手，圍巾上落滿了雪沫子，像個白胡子老太太。
    考場設在京城第三中學，校門口早就擠得水泄不通。
    自行車排了足足三條街，車把上掛著的複習資料被風吹得嘩嘩響；賣烤紅薯的大爺推著小推車在旁邊吆喝，紅薯的甜香混著雪地裏的寒氣，別有一番滋味。
    江傑把車子停在離校門不遠的空地上，指著校門口的公告欄，
    “你們先去看考場號，我在這兒守著，等你們考完出來，咱直接去吃胡同口的炸醬麵！南初雲汐雲舟，別緊張，加油！”
    沈南初三人擠過人群，剛走到公告欄前，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
    這哪是考場門口，分明是 臨時複習大舞台，每個考生都在貢獻自己的 獨家表演：。
    有個戴黑框眼鏡的男生蹲在牆角，懷裏抱著本《數學公式大全》，嘴裏念念有詞，頭搖得像撥浪鼓，手裏還攥著個饅頭，咬一口饅頭念三個公式。
    有個紮羊角辮的女生靠在樹幹上背政治，背到激動處手舞足蹈，一會兒比劃打倒資本主義，一會兒高喊 為人民服務。
    最離譜的是個穿棉襖的大叔，大概是怕複習資料被沒收，居然把政治知識點抄在了棉襖內襯上，正偷偷掀開衣襟 偷看，結果動作太大，棉襖扣子 “啪” 地崩飛出去，不偏不倚砸中了旁邊一個女生的腦袋。
    “我的天，這也太拚了吧！”
    裴雲舟瞪大了眼睛，趕緊從帆布包裏掏出課本，拉著裴雲汐往旁邊的石階上跑，
    “快！我再來背一遍課文！嫂子，你也過來一起複習啊！”
    沈南初卻擺擺手，靠在老槐樹上，從口袋裏掏出顆水果糖剝了紙含在嘴裏，甜絲絲的味道在舌尖散開。
    “不用，該會的我都爛熟於心了，不會的再看也記不住，白費功夫。”
    她這話一出，周圍幾個考生都投來異樣的眼光，有個戴眼鏡的女生小聲嘀咕，
    “裝什麽裝，肯定是複習得不好，破罐子破摔了。”
    沈南初聽見了也不在意，氣定神閑。
    突然，她瞥見人群裏一個熟悉的身影 ——薑書意。
    她穿著件新買的花棉襖，領口還鑲著圈人造毛，手裏攥著個巴掌大的小本子，正跟一個女考生嘰嘰喳喳說著什麽。
    沈南初挑了挑眉，這薑書意竟然也來參加高考。
    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薑書意還朝著她現在所在的位置走了過來。
    “喲，這不是薑醫生嗎？醫院的班不上，跑來湊高考的熱鬧，是想轉行當教書先生，還是覺得當醫生沒前途，想靠高考攀高枝啊？”
    薑書意沒想到會在這兒遇到沈南初，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翻了個白眼，
    “我參加高考跟你有什麽關係？倒是你，也敢來考大學？別到時候交白卷，丟了裴家的臉，連你男人都看不起你。”
    “我男人看不看得起我，輪不到你操心。”
    沈南初冷笑一聲，掃了眼她空著的手，
    “倒是你，兩手空空就來考試？連支備用筆都不帶，是覺得自己穩過，還是有什麽特殊辦法啊？”
    薑書意臉色一變，趕緊把手背到身後，嘴硬道，
    “我帶沒帶筆跟你有關係嗎？少管閑事！”
    說完轉身就走，心裏卻慌了。
    沈南初這女人，怎麽總盯著她不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