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落敗,不一定是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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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番言論,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了一塊巨石!
    對於很多自幼接受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理念熏陶的學子們而言,這簡直是顛覆性的。
    對方完全跳出了“心”、“意”、“誠”、“正”的討論框架,直接從根本上否定了“自我”的實在性。
    將一切歸結為“因緣和合”的虛幻!
    認為儒家孜孜以求的“誠意正心”本身,就是一種需要破除的執著。
    那種直麵生命本質,直指人心煩惱根源的犀利。
    那種將世間萬物乃至自身都視為空、幻的徹底超脫觀。
    帶著一種異域哲學特有的冷峻與深刻,讓首次聽聞的陳野等學子,瞬間感到了巨大的衝擊與一種難以言喻的驚豔感!!
    仿佛一扇從未想象過的大門,在眼前被推開了一條縫隙。
    門後,是全然陌生的思想風景。
    陳野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發現對方構築的理論體係自成一格,邏輯嚴密。
    若承認其“諸法無我”、“因緣和合”的前提,那麽後續的推論似乎無懈可擊。
    他引經據典,試圖從“人性本善”或“格物致知”的角度辯駁。
    但那老僧總能以“此乃分別心”、“此是妄念相”等話語,輕描淡寫地將他的立論根基化解於無形!
    幾個回合下來,陳野額頭已然見汗。
    他感覺自己的學問,如同利劍砍在了空處。
    無處著力。
    反而被對方那看似平和,實則浩瀚深邃的“空觀”所包圍、消解。
    最終。
    他麵色漲紅,踉蹌後退一步。
    竟是一時語塞,難以再組織起有效的進攻。
    萬世書院這邊,頓時一片嘩然!!
    陳野已是他們中辯才頂尖之輩,竟在短短對話中敗下陣來。
    這佛法的道理,竟如此詭異難纏?
    學子們麵麵相覷,臉上寫滿了震驚與不甘。
    “我來!”
    又一名學子挺身而出。
    此次他不再糾纏心性之學,轉而引用法家學說。
    “《韓非子·五蠹》言:‘上古競於道德,中世逐於智謀,當今爭於氣力。’治國之道,在於嚴刑峻法,賞罰分明,使民畏威而不懷德!”
    “貴教所言慈悲超脫,於強國富民,有何益處?豈非令民怠惰,不事生產,於國何利?”
    他試圖以現實功用來抨擊佛法。
    那枯槁老僧依舊閉目,聲音平和如初。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國土危脆,世間無常。”
    “帝王將相,富貴功名,不過鏡花水月,轉瞬即逝。”
    “執著於此,徒增輪回之苦。”
    “我佛慈悲,教化眾生出離生死苦海,此乃出世之大利益,豈是世間區區權謀功利可比?”
    他又將話題拉到了“出世”、“輪回”、“苦海”的層麵。
    完全超越了法家關注的現實政治範疇。
    那學子同樣感到有力無處使。
    憋得滿臉通紅,敗下陣來。
    緊接著。
    又有學子試圖以兵家詭道,陰陽五行等學說發起挑戰。
    但那老僧或寥寥數語,或以不變應萬變的“空”、“幻”、“因緣”之理應對。
    竟讓萬世書院這群精心培養的英才,接連折戟!!
    台下百姓看得目瞪口呆!
    他們雖不懂其中深奧學問。
    但也看得出,那些平日裏被視為天之驕子的書院學子,在這群沉默寡言的光頭番僧麵前,竟是占不到絲毫便宜。
    反而屢屢受挫!
    一種無形的壓力,籠罩在萬世書院學子們的心頭。
    這佛法,與他們所熟知的一切學問都截然不同。
    其理論自成一體,深邃難測!
    初次交鋒,竟讓他們有種無從下口之感。
    就在氣氛有些凝滯,書院學子們麵露憤慨卻又一時束手無策之際。
    一個清冷的聲音,自人群外圍響起。
    “哼,區區障眼之法,也敢妄稱大道?”
    “讓本座來會會你這佛法!”
    ……
    六公子府邸,書房之內。
    窗外的冬日照耀在庭院的積雪上,反射出有些刺目的光。
    書房內,卻是一片暖融。
    炭盆散發著穩定的熱量,驅散了寒意。
    贏子夜並未親臨那喧囂的觀瀾台,而是悠閑地坐於書案之後,手中捧著一卷古籍。
    看似在閱讀,實則正與靜立在一旁陰影中的暗河統領趙弋蒼進行著交流。
    趙弋蒼低聲奏稟。
    將觀瀾台上萬世書院學子接連受挫,在那枯槁老僧的“佛法”麵前铩羽而歸的情景,細致地描繪了出來。
    包括那佛法理論的奇特之處。
    學子們由最初的自信到後來的震驚與無力。
    以及台下百姓的嘩然反應,皆一一呈報。
    侍坐在贏子夜身側,正在為他輕輕研磨墨錠的少司命紫瞳微閃,似乎從贏子夜那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捕捉到了一絲信息的流動。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抬起清麗絕倫的臉龐,看向贏子夜,空靈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清冷的洞察。
    “夫君,觀瀾台那邊……動靜果然不小。”
    “想不到,萬世書院的弟子們,在那佛陀之學麵前,竟未能討得便宜。”
    贏子夜放下手中的書卷,抬眼看向少司命,微微一笑。
    “書院那些小子,心氣是高,學問也算紮實,可惜,初次遇上這等迥異於百家之學的理論,措手不及,吃些虧也是難免。”
    少司命纖細的柳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紫瞳中流轉過一絲思索的光芒。
    “妾身雖未親臨,但適才聽趙統領轉述那佛法隻言片語,言‘諸法無我’、‘因緣和合’,看似平和超脫,萬事不爭。”
    “可看他們此番作為,先以狂言激怒百家,又於論道中毫不留情,連挫我書院學子銳氣……”
    “這架勢,可不像是不爭,反倒是……來勢洶洶。”
    “頗有幾分欲以雷霆之勢,奠定其學權威之意。”
    她頓了頓,目光中帶著一絲詢問,看向贏子夜。
    “夫君……不打算親自前往觀瀾台看一看麽?”
    “畢竟,此事關乎外來學說之影響,亦關乎我大秦學問之顏麵。”
    “若任由其勢坐大,恐怕……”
    少司命的擔憂不無道理。
    作為贏子夜的妻子,同時也曾是陰陽家的高層。
    她深知思想領域交鋒的凶險與重要性。
    然而,贏子夜聞言,卻隻是輕輕搖了搖頭。
    臉上,依舊掛著那副雲淡風輕的笑容,仿佛觀瀾台上的風波,並未能在他心中掀起太多波瀾。
    “夫人不必過於憂心。”
    他語氣平和,帶著一種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
    “現在,還不到我出麵的時候。”
    他端起手邊的溫水,輕輕呷了一口,繼續道。
    “讓萬世書院的學子們先去試試對方的深淺,並非壞事。”
    “這些年輕人,自入書院以來,順風順水,得名師指點,享優渥資源,又因書院之名,自覺高人一等。”
    “此番受些挫折,正好讓他們清醒清醒,知曉何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學問之道,永無止境,若因些許成就便沾沾自喜,固步自封,那才是真正斷了前進之路。”
    他的目光深邃。
    仿佛已經看到了那些學子受挫後,或憤慨、或沉思、或更加奮發圖強的模樣!
    “這盆冷水,潑得正是時候。”
    “唯有經曆過失敗,才能真正認識到自身的不足,也才能以更加謙遜和開放的心態,去麵對和吸收一切有益的知識,哪怕是來自外域的學說。”
    “更何況。”
    贏子夜話鋒一轉。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你莫忘了,我大秦百家,並非隻有書院這些年輕學子!”
    他放下杯盞,手指在書案上輕輕點著。
    “道家那位眼高於頂的曉夢大師,此刻恐怕正冷眼旁觀,心中傲氣已被激起。”
    “公輸仇那老家夥,雖精於機關巧術,但論及詭辯與對未知事物的探究之心,可不比任何人差。”
    “還有陰陽家……以東皇太一的性子,絕不會坐視外來之學在他眼皮底下耀武揚威。”
    “星魂既然去了,又豈會隻是看熱鬧?”
    他的分析條理清晰,將各方勢力的潛在反應都考慮了進去。
    “如今,不過是開場的小戲碼罷了。”
    “真正的好戲,還在後頭。”
    “我們何必急於下場?”
    “正好借此機會,看看這佛法究竟還有何能耐,也看看我大秦的這些高人們,會如何應對。”
    他看向少司命,眼神溫和而堅定。
    “所以,夫人,我們不妨……再等等,再看看。”
    “讓這觀瀾台的風,再吹一會兒。”
    少司命聽著贏子夜從容不迫的分析,看著他眼中那運籌帷幄的自信,心中的些許擔憂漸漸平息下去。
    她輕輕頷首,紫瞳中閃過一絲了然與信賴。
    “夫君思慮周全,是妾身心急了。”
    她重新拿起墨錠,繼續那輕柔的研磨動作。
    書房內再次恢複了之前的寧靜。
    仿佛外界觀瀾台上的激烈交鋒,與這一方天地全然無關。
    隻有贏子夜那深邃的目光,偶爾會投向窗外。
    仿佛穿透了空間,落在了那片渭水之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