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唯有嚐到甜頭,才會亮出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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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宮偏殿。
炭火無聲地燃燒著,將冬日的嚴寒隔絕在外。
殿內陳設簡練,卻處處透著帝王深不可測的威嚴。
贏子夜與祖龍嬴政對坐於一張鋪著玄色錦緞的棋枰兩側,隻是枰上並無棋子,唯有兩杯熱氣漸消的溫湯。
他剛剛結束了長達半個時辰的奏稟。
沒有隱瞞,將從觀瀾台論道開始,到摩訶止觀夜訪贈經。
再到半月監視所得,以及自己基於那些蛛絲馬跡,那老僧對輪回轉生的異常執著,對力量本質的探究狂熱,看似慈悲實則可能另有所圖的行為。
乃至結合天竺古老傳說所產生的大膽猜想……
都原原本本,條分縷析地陳述了出來。
“……兒臣綜合諸般疑點,大膽推測。”
贏子夜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靜的殿內回蕩。
“這摩訶止觀及其所屬,恐怕並非真心求取解脫的佛門弟子。”
“其所行所言,更似古籍記載中,天竺之地與佛法相悖,信奉異力,追求神通與永恒,甚至可能以吞噬、轉化他者生命或信仰為手段的……羅刹之屬。”
“他們披上僧袍,傳揚佛法,其根本目的,或許並非教化,而是借此掩飾,行那竊取信仰,窺探長生乃至奪舍轉生之秘的勾當。”
“阿育王晚年突變,孔雀王朝如今內亂,或皆與此有關。”
他將“羅刹”這個帶著濃重異域色彩和神秘恐怖意味的詞匯,清晰地拋了出來。
嬴政始終靜默地聽著,手指在棋枰邊緣緩緩摩挲。
那深邃如同星海的眼眸中,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波動,隻有無盡的沉思與權衡。
贏子夜的推斷雖然大膽甚至有些驚世駭俗,但邏輯鏈條清晰,疑點指向明確,並非空穴來風!
尤其是牽扯到“信仰之力與長生秘法,這已然觸及了他最為核心的關注領域!
殿內,一時間落針可聞。
隻有炭火偶爾的輕微劈啪聲。
空氣仿佛凝固,沉重的壓力彌漫在父子之間。
就在這時。
一陣輕微而謹慎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
一名身著深色宦官服侍的老內侍,低著頭,雙手高高捧著一個熟悉的蓮花紋玉盒,步履無聲地走到禦階之下,恭敬跪下。
“陛下,西市精舍那位摩訶止觀大師,為感念陛下賜地隆恩,特獻上佛門至寶,佛骨舍利一粒。”
“言說此物蘊含無上願力,供奉宮中,可護佑聖安,辟邪延壽。”
內侍的聲音帶著敬畏,將玉盒高舉過頂。
嬴政的目光從贏子夜身上移開,落在那玉盒之上,眼神微動。
他抬了抬手。
內侍會意,小心翼翼地將玉盒放在禦案之上,然後躬身退至一旁垂手侍立。
嬴政並未親自開啟,而是將目光轉向贏子夜。
贏子夜會意,起身走到禦案前。
他深吸一口氣,體內靈力暗自流轉,神識如同無形的觸須,緩緩探向那玉盒。
他打開盒蓋,隻見一枚約莫小指指節大小,色澤瑩白,質地似玉非玉,似骨非骨的物件。
靜靜地躺在明黃色的絲綢襯墊上。
它散發著柔和而純淨的微光。
一股令人心神安寧的祥和氣息彌漫開來。
其中確實蘊含著一種精純而中正的能量,與他之前接觸過的任何陰邪混亂的力量截然不同。
他仔細探查,甚至動用了剛剛領悟,對生命氣息和神魂意念尤為敏感的“輪回引”意蘊去感知!
結果依然——
這枚舍利純淨無瑕。
那祥和的力量溫暖而光明,充滿了慈悲與智慧的意蘊。
沒有任何隱匿的詛咒、邪念或能量陷阱。
它就像它所宣稱的那樣,是一件真正的蘊含著高僧大德畢生修行功德的佛門聖物!
贏子夜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緊,隨即緩緩鬆開。
他蓋上玉盒,退回原位,對著嬴政微微搖頭,低聲道:“父皇,兒臣……未察異常。”
“此舍利氣息祥和純淨,確是佛寶無疑。”
這個結果,讓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若對方真是羅刹,為何會獻上如此真正的聖物?
是更高明的偽裝,還是他之前的猜測真的錯了?
嬴政聽完贏子夜的判斷,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他看了一眼那靜靜放置在禦案上的玉盒,目光深沉難測。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
聲音平穩如古井深潭,卻帶著定鼎乾坤的力量,隻吐出四個字——
“靜觀其變。”
沒有肯定贏子夜的猜測,也沒有否定。
沒有因為舍利的無害而放鬆警惕,也沒有立刻采取激烈行動。
這簡單的四個字,已然表明了他的態度。
餌已下,網已張!
無論來者是佛是魔。
是真心傳法還是另有所圖。
在對方沒有真正露出獠牙,觸及大秦根本之前,最好的策略,便是以不變應萬變,耐心等待,仔細觀察。
贏子夜躬身:“兒臣明白。”
……
數日後。
鹹陽城,朱雀大街。
冬日的陽光懶洋洋地灑在青石路麵上。
卻驅不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一種混合著檀香、粥米熱氣與陌生經文的奇異氛圍。
臨街的一座酒樓二層雅間,窗戶半開,恰好能將下方街景盡收眼底。
贏子夜與李斯對坐於窗前,麵前擺著幾樣精致小菜與一壺酒,卻無人動箸。
他們的目光,都落在樓下那熙攘卻與往日截然不同的人流中。
隻見一些身著赭黃或暗紅僧袍的光頭僧侶,不再局限於西市精舍附近,而是分散在街道旁。
有的盤坐在臨時鋪設的草墊上,麵前放著簡陋的木魚,閉目低聲誦念著韻律奇特的經文。
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絲絲縷縷地鑽進過往行人的耳中。
他們身旁,往往放著幾摞嶄新的貝葉經書,偶爾有識字的士子或好奇的百姓駐足,僧侶便會溫和地遞上一卷。
並輔以簡單的手勢和生硬的秦語進行講解。
更遠處,原本由僧侶們設立的固定粥棚依舊排著長隊,熱氣騰騰。
而另一些僧侶則提著竹籃。
裏麵裝著簡單的麵餅或禦寒的薑湯,主動走向那些蜷縮在街角,衣衫襤褸的乞丐與流民,將其遞到他們手中。
同時低聲念誦一句佛號。
接受施舍的人,臉上大多帶著感激與茫然。
有些甚至學著僧侶的樣子,笨拙地合十回禮。
更有甚者,可以看到一些原本普通的鹹陽百姓。
不再是單純看熱鬧或接受施舍。
他們開始模仿僧侶的姿態,在家中或街邊設起小小的香案,供奉著不知從何處得來,粗糙雕刻的佛像,神情虔誠地跪拜。
一種全新的名為“佛教”的信仰,如同悄然滋生的藤蔓,正以其特有的方式,在這座帝國都城的部分土壤中紮根!
李斯看著樓下這番景象,眉頭緊鎖。
那張向來沉穩理智的臉上,此刻布滿了化不開的憂色。
他端起酒杯,卻隻是沾了沾唇便放下,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卻難掩其中的焦慮。
“殿下,您也看到了。”
“不過短短數日,這些番僧的活動範圍已不再局限於陛下所賜之地。”
“他們散播經義,廣施小惠,籠絡人心。”
“如今街頭巷尾,已漸有愚民信眾。”
“若……若一切真如殿下先前所推測那般,他們並非真心向佛之僧,而是……而是披著袈裟的羅刹惡鬼。”
他頓了頓,似乎說出“羅刹”二字都讓他感到一陣寒意!
“那任由他們如此肆無忌憚地傳播教義,吸納信眾,凝聚那虛無縹緲的信仰,臣恐……假以時日,必生大患!”
“民心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若被此等邪異之力所控,後果不堪設想。”
“是否應即刻稟明陛下,加以限製,甚至……”
後麵的話他沒有明說,但意思已然清晰。
贏子夜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樓下。
看著一個老僧,將一塊麵餅遞給一個瑟瑟發抖的小乞丐。
那小乞丐狼吞虎咽後,竟學著老僧的樣子,笨拙地跪下磕了個頭。
贏子夜的指尖,在冰涼的酒杯邊緣緩緩摩挲,眼神深邃如同古井,映照著街景,卻波瀾不驚。
他並未立刻回答李斯。
直到將樓下一幕幕盡收眼底,才緩緩轉過頭,看向憂心忡忡的李斯,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捉摸的弧度,抬手輕輕擺了擺。
“李相之憂,本公子知曉。”
“你所言種種,皆在情理之中。”
“放任未知之力蔓延,確非穩妥之道。”
他話鋒隨即一轉,目光銳利起來!
“然,堵不如疏,禁不如察。”
“此前所有監視,皆未發現任何實證。”
“他們行事規矩,經文無暇,善舉確鑿。”
“若此刻貿然以莫須有之名強行打壓,非但師出無名,恐反落人口實,寒了那些真心受其恩惠的百姓之心,更顯得我大秦毫無容人之量。”
他端起酒杯,輕輕啜飲一口。
溫潤的酒液,並未讓他眼神有絲毫迷離,反而更加清明。
“至於李相所憂之‘信仰之力’……這,恰恰是本公子想要印證的關竅所在。”
李斯微微一怔。
“殿下之意是?”
贏子夜放下酒杯,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看著那些虔誠叩拜的初信者,聲音低沉而帶著一絲探究。
“東皇閣下之猜測,羅刹之可能,皆指向這信仰或願力,或可轉化為實際之力。”
“此說玄之又玄,前所未聞。”
“若不讓他們真正開始傳播,不讓他們吸納信眾,不讓他們嚐試凝聚這所謂的力量……”
“我們又如何能知道,這究竟是無稽之談,還是真實存在?”
“若其真實存在,其運作機製如何?”
“威能幾何?”
“有何弊端?”
“唯有讓他們以為計劃得逞,放鬆警惕,真正開始運轉起這套體係,我們才有可能窺見其冰山一角。”
“這,是一場豪賭,也是一次前所未有的觀察。”
“風險固然有,但若能因此洞悉一種全新的力量形式,其價值,無可估量。”
“故而,此刻非但不能阻止,反而要耐住性子,靜觀其變。”
“甚至……在某些方麵,還要行些方便,讓他們更快地成功起來。”
“唯有讓他們嚐到甜頭,他們才會亮出真正的爪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