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朕想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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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朝後。
    幾位交好的大臣在宮門外低聲議論,語氣中充滿了感慨與複雜情緒。
    “何止是鋪路,簡直是恨不得將整個朝堂,都換成太子殿下用得順手的人!”
    另一人歎道:“老臣致仕,新貴上位,書院學子拔擢……”
    “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是在為太子將來全麵執政掃清障礙,儲備力量。”
    “陛下對太子的期望之深,扶持之力,可謂亙古未有!”
    “隻是…未免也太急切了些。”
    “太子畢竟還年輕,陛下龍體也雄壯如當年…”
    有人小心翼翼地說出自己的擔憂。
    “陛下雄才大略,思慮深遠,豈是我等可以妄加揣度?”
    先前那人搖頭,“或許,陛下是看到了更遠的未來,希望太子能盡早熟悉國政,培養自己的班底,以便將來能順利接過這萬裏江山吧。”
    “你看太子這半年,處理政務愈發老練,提出的幾項革新,也頗有見地…”
    眾人的議論,自然逃不過黑冰台和暗河的耳目,也或多或少地傳到了贏子夜的耳中。
    他身處風暴眼的中心,對父皇這一係列舉措的感受最為直接,也最為深刻。
    最初的驚訝與恍惚過後,贏子夜心中剩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明悟與責任感。
    父皇的意圖,已經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
    這位一生強勢,掌控一切的帝王,正在用他不容置疑的獨有方式,為他最屬意的繼承人,鋪設一條盡可能平坦、堅實的道路。
    他在為帝國的未來清場,在為太子的時代築基!
    這份如山似海的期許與毫無保留的扶持,讓贏子夜在感動之餘,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
    父皇交付的,是整個帝國的未來!
    他的格局,必須從以前的爭權破敵,徹底轉向治國育才,製度革新上麵。
    他變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勤奮。
    每日處理完由章台宮轉來的政務後,他不再急於休息,而是埋首於東宮書房堆積如山的典籍、檔案,各地上報的詳盡資料之中。
    他需要更全麵地了解這個龐大帝國每一個角落的細微脈動。
    需要思考如何讓這台巨大的機器更高效持久地運轉。
    改革,在他的主導下,以謹慎而堅定的步伐悄然推進。
    並非翻天覆地的劇變,而是針對積弊的精準手術,與麵向未來的製度微調。
    吏治方麵,在蕭何的鼎力協助下,一套更加嚴密透明的官吏考核與監察體係被初步建立起來。
    不僅考核政績,更注重官聲民意,且加強了對基層官吏的監督與輪換,在經濟基礎允許的條件下,試圖從根源上遏製腐敗與惰政。
    數名被查出有貪瀆或嚴重失職行為的官員,無論背景,均被依新法嚴懲,朝野為之一肅!
    而經濟上,他推動簡化了一些過於繁瑣的商事稅目,規範了市舶管理,鼓勵西域及未來可能打通的西南商路貿易,並嚐試在部分地區試點更靈活的糧賦征收辦法,以刺激農業生產。
    軍事上,他支持韓信等將領的練兵改革,倡導“精兵”政策,在維持龐大軍備的同時,更加注重軍隊的專業化,職業化與裝備的持續更新換代。
    並開始著手,規劃一套更適應未來擴張與防守需求的國防動員體係。
    至於教育上,他全力支持扶蘇在萬世書院的改革,並試圖將書院成功的通才教育與實用技能培養模式,逐步向郡縣一級的官學推廣。
    為帝國培養更多底層急需的實務人才。
    每一項改革,都牽動著無數人的利益,也考驗著他的智慧與手腕。
    他不再追求奇謀妙計式的速勝,而是注重政策的連貫性,可行性與長遠效益。
    而且廣泛聽取各方意見,尤其是蕭何、扶蘇、公孫墨玄等核心智囊的建議,也注重從萬世書院學子,新任基層官吏乃至市井之中汲取真實的反饋。
    在這個過程中,他愈發感覺到人才的重要性。
    父皇為他搭建了高層框架,但帝國大廈的每一塊磚石,都需要可靠的人來填充與維護。
    他更加注重在政務實踐中發現和培養年輕人,給予他們機會,也給予他們試錯的空間。
    當然,要在可控範圍內。
    太子府屬官的隊伍在擴大,其中不少是來自書院或地方表現優異的年輕麵孔。
    夜深人靜時,贏子夜偶爾會站在東宮最高的閣樓上,俯瞰沉睡中的鹹陽城,眺望星空。
    他偶爾會調出係統看上一眼,想起那些曾經帶來奇妙物品的“秒殺”,而如今,係統提供的也多是些知識性的碎片、科技樹或輔助修煉之物。
    贏子夜的心,卻在這種日複一日的埋頭苦幹,在父皇堅定不移的期許中,變得愈發沉穩。
    ……
    時值深秋,夜涼如水。
    章台宮深處,嬴政日常起居的“蘭池宮”偏殿內。
    燈火相較於議政大殿顯得柔和許多,卻依舊明亮,映照著殿內簡潔而莊重的陳設。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有助於凝神的檀香氣息。
    贏子夜奉召而來,步入殿中時,見父皇並未如往常般端坐於案後批閱奏章,而是負手立於窗前,望著窗外庭院中幾株在夜風中搖曳的秋菊出神。
    他身著常服玄袍,未戴冕冠。
    僅以一根簡單的玉簪束發,少了朝堂上的極致威嚴,卻多了幾分屬於父親的深沉與一絲難以言喻的疲憊。
    “兒臣參見父皇。”
    贏子夜依禮參拜。
    嬴政聞聲,緩緩轉過身。
    燭光下,他的麵容依舊棱角分明,目光深邃如故。
    但眼角細微的紋路,與眉宇間那抹揮之不去的思慮重痕,卻比白日朝堂上更為清晰。
    他抬手虛扶:“平身,坐吧。”
    “謝父皇。”
    贏子夜在父皇下首的席位上端正坐下,心中有些詫異。
    如此深夜,父皇單獨召見,且是在這私密的寢宮偏殿,而非書房或議政之處,所談之事,恐怕非同尋常。
    內侍悄無聲息地奉上熱酒,隨即退下,殿內隻剩下父子二人。
    短暫的寂靜中,隻有燭火偶爾劈啪作響。
    “這一年來,”嬴政率先開口,聲音平緩,打破了沉默。
    “你以太子身份參讚國政,處理政務,推行些新規矩…做得不錯。”
    “朝野漸穩,諸事井井有條,比你剛接手時,沉穩老練了許多。”
    贏子夜微微躬身:“兒臣愚鈍,全賴父皇信任指點,更有蕭何、扶蘇兄長及諸臣盡心輔佐,方不致有大的疏漏。”
    “兒臣所學尚淺,還有許多不足之處。”
    “不必過謙。”
    嬴政擺了擺手,目光落在贏子夜臉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欣慰。
    “你的能力,朕很清楚。”
    “不止是打仗,治國理政,你也漸漸摸到了門道。”
    “懂得平衡,懂得用人,更懂得…看長遠,這很好。”
    他端起酒盞,輕呷了一口,似乎斟酌著詞句,話鋒微轉,語氣變得有些縹緲。
    “朕這一生,自邯鄲歸秦,至橫掃六合,一統天下,北築長城,南平百越,書同文,車同軌……”
    “所做之事,自認無愧於嬴姓先祖,亦為這華夏後世,立下了一個規矩。”
    “然,歲月不居,時節如流。”
    “近來,朕時常思及一些…更深遠的事情。”
    贏子夜心中一凜,凝神傾聽。
    他知道,父皇接下來要說的,才是今夜召見的真正核心。
    “長生之說,縹緲難尋,朕雖曾有所求,然天道渺渺,非人力可強求。”
    嬴政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說一件與己無關的事,“各方術士,所言多虛,朕漸漸明白,或許,這世間並無真正的不老藥。”
    “朕終有一日,也會如這窗外秋菊,有凋零之時。”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贏子夜,那深邃的眼眸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但朕所求,又豈止是個人之長生?”
    “朕更在意的,是這大秦的國運!”
    “是朕親手締造的這萬裏江山,千載社稷,能否真正傳之萬世,而非如周室般,數百年而分崩離析!”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屬於開創者的巨大執著與隱憂。
    “朕每日批閱奏章,多則百斤,少則數十斤,十年如一日,不敢有絲毫懈怠。”
    “為何?便是要親自盯著這帝國的每一個角落,讓朕的意誌,能貫徹到最偏遠郡縣的每一個黔首!”
    “朕要這大秦的律法,如同天道運行,不分晝夜,永恒不息!!”
    贏子夜能感受到父皇話語中那沉重如山的責任與孤獨!
    每日百斤奏章……
    那是怎樣一種恐怖的工作量?
    十年如一日,又是怎樣一種非人的毅力?
    他捫心自問,自己處理那三五成的政務,已然覺得壓力巨大,時常感到精力不濟。
    而父皇,卻獨自扛了這麽多年。
    “然而…”
    嬴政話鋒再轉,聲音裏第一次透露出些許可以稱之為“倦怠”的情緒。
    “人非鐵石,豈能無疲?”
    “朕近來,對著那些堆積如山的竹簡絹帛,有時竟會覺得…煩悶。”
    他微微閉了閉眼,複又睜開:“這天下,是朕的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
    “朕在鹹陽宮中,通過這一個個冰冷的文字,看到的山河,終究隔了一層。”
    “朕想…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