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親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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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雙極其深邃的眼,眼窩微陷,瞳孔很黑,像化不開的濃墨。
此刻這雙尚顯稚嫩的眼睛裏充滿了驚愕、茫然,還有一絲被冒犯的警惕和少年人特有的倔強。
他看著眼前這張陌生卻過分漂亮、也過分平靜的臉,看著她指間那張透著神秘和不祥的黑卡,一時間完全失去了反應能力。
他太年輕,還無法理解眼前這超出他認知的一幕。
旁邊正唾沫橫飛的肥胖男人也注意到了,倏地一靜,臉色逐漸變為僵硬的錯愕。
看看簡寂,又看看那張卡,臉上肥肉抖了抖,似乎想發作,卻被簡寂身上那股無形的、冷淡至極的氣場懾得一時沒敢開口。
“給你的。”簡寂見他不動,又往前遞了遞,卡幾乎碰到了他沾著紅酒漬的製服前襟。
她語氣平淡,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算我精準扶貧。以後有出息了,記得還我。”
她頓了頓,視線在他那雙翻湧著複雜情緒的黑眸上停留了半秒,補充道,“沒出息,那就當是我扶貧了。”
這話說得……太直白,太傷人,也太平靜。
尤其是對一個自尊心正強的少年。
楚湫序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蒼白裏透出一種被羞辱的漲紅。
他死死地盯著簡寂,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眼神複雜得像是風暴中心。
有被施舍的難堪,有被輕視的憤怒,但深處,卻有一種更強烈的、被這荒謬絕倫的“機會”砸中時本能的不敢置信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悸動。
他知道,這張卡可能意味著改變。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節捏得咯咯作響。
簡寂就那麽舉著卡,耐心地等著。
餐廳裏死寂一片,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簡寂、楚湫序和那張神秘的黑卡之間來回逡巡。
幾秒鍾,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終於,楚湫序動了。
他伸出那隻指節發白、微微顫抖的手,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僵硬和緩慢,接過了那張輕飄飄卻又仿佛重逾千斤的黑卡。
冰涼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像握住了一塊燒紅的烙鐵,也像握住了一個未知的未來。
他沒有說謝謝,一個字也沒有。
隻是緊緊攥著那張卡,指骨因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的青筋猙獰地凸起。
他深深看了簡寂一眼,那眼神複雜得難以言喻——有屈辱,有困惑,有孤注一擲的決絕,然後猛地低下頭,對著簡寂的方向,幅度極小、卻極其用力地鞠了一躬。
黑色的發頂對著簡寂,那姿態,像一頭被強行按低了頭顱、卻暗藏獠牙的幼獸。
簡寂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了然。
她收回手,仿佛隻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毫不留戀地轉身。
高跟鞋清脆的聲音再次響起。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椅背上搭著的外套,對還處在震驚茫然中的墨小染伸出手:“小染,走了。”
墨小染看看那個還保持著鞠躬姿勢的大哥哥,又看看媽咪,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跳下椅子,趕緊抓住媽咪的手。
母女倆在無數道驚疑、探究、敬畏的目光注視下,旁若無人地離開了“雲端”餐廳,背影從容得像隻是下樓買了杯咖啡。
楚湫序依舊保持著那個僵硬的鞠躬姿勢,直到經理小心翼翼地過來扶他,他才直起身。
他緊緊攥著手裏那張冰涼的黑卡,卡片的邊緣幾乎要嵌進他的掌心。
他抬起頭,望向簡寂消失的餐廳入口方向,眼神沉鬱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麵,深處翻湧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冰冷的、屬於少年人的、被驟然點燃的野心。
他低頭,看著手中這張能輕易改變他命運、卻也像毒藥般滾燙的卡,喉嚨裏無聲地滾動了一下。
——她絕不是個“好人”。
——但他需要這個機會,需要得發瘋。
下午的親子時光緩緩過去。
傍晚,墨家老宅厚重的雕花木門在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外麵微涼的夜風。
簡寂牽著墨小染踏入燈火通明、沉澱著歲月氣息的客廳,腳步微不可查地頓了一下。
沙發上,一對穿著樸素、神情局促的中年男女立刻站了起來。
女人眼眶泛紅,顯然是剛哭過,看到簡寂和她身後奢華的環境,眼中瞬間迸發出一種混合著激動和卑微的光亮。
男人也搓著手,臉上堆著討好的笑。
“小寂……你回來了?”簡母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哽咽,快步迎上來,想拉簡寂的手,又在半途頓住,生怕唐突。
簡寂的目光在他們身上平靜地掃過,那是她的親生父母,簡國棟和趙秀梅。
血緣上最親近的人,情感上卻隔著一片冰海。
她對親緣本就淡薄,此刻心中更是波瀾不驚,隻是出於基本的禮貌,緊繃的麵色稍稍緩和,點了點頭,聲音聽不出什麽溫度:“嗯。這麽晚,有事?”
她的冷淡像一盆冷水,澆熄了簡母眼中剛燃起的光。
趙秀梅臉上的笑容僵住,隨即化為更深的難過,但她努力掩飾著,強撐著笑容,目光轉向躲在簡寂身後的墨小染,聲音放得極其溫柔:“小染,我是姥姥——”
趙秀梅的溫柔非但沒有打動她,反而讓她更害怕了,小身子一縮,徹底躲回簡寂身後,小手緊緊攥著媽咪的衣角。
墨小染怯生生地從簡寂腿後探出小半個腦袋,大眼睛裏滿是警惕和陌生。
姥姥?墨小染眼神困惑。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
這無聲的抗拒讓氣氛更加凝滯。
簡寂低頭看了看女兒緊抓著自己的小手,又抬眸看向親生父母臉上那掩飾不住的失落和尷尬。
她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口吻略微鬆動了些,盡量讓自己的話聽起來不那麽生硬:
“爸,媽。”她用了稱呼,但語氣依舊疏離,“我對親緣血脈,感情上確實比較淡薄。這點,希望你們能理解,並非針對你們。血緣是血緣,感情是感情。以後你們生活上如果有什麽實際的困難,可以直接打電話給我。能幫的,我會幫。”
她拿出剛辦的新手機,調出撥號界麵,遞了過去:“存一下號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