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真我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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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又一次降臨。無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感知與希望的絕對黑暗。
擠壓。來自四麵八方的、冰冷而粘稠的魔能,如同億萬鈞重的玄冰,無孔不入地滲透、侵蝕。它們不僅消磨著護體的清光與歸墟意境,更如同無數細小的、帶著倒鉤的毒蟲,試圖鑽入經脈,汙染道胎,玷汙神魂。
鎮壓。那源自遠古魔神骸骨的一絲殘留意誌,雖已隱去,但其威壓餘韻猶在,如同無形的枷鎖,沉重地壓在趙清真的靈台之上,讓他的思維變得遲緩,神念運轉艱澀,仿佛整個靈魂都被凍結在一片萬古不化的寒冰之中。
這便是黑色能量繭內的絕境。
趙清真盤膝虛坐(在這能量繭內,方向已失去意義),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如紙,嘴角不斷有金色的血液滲出,那是神魂受創、道基被撼動的跡象。他的護體清光已然黯淡到極致,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那三丈方圓的“歸墟淵域”更是被壓縮到了僅能貼身覆蓋的程度,且波動劇烈,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崩散。
魔能煉化之力如同磨盤,緩慢而堅定地碾壓著他的肉身與神魂。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苦修而來的真元正在被一絲絲抽離、同化,轉化為精純的魔能,透過能量繭,匯入外界那龐大的陣法,流向祭壇頂端的魔神骸骨。他的記憶、他的情感、他對大道的感悟……一切構成“趙清真”這個存在的根基,都在被逐漸剝離、消解。
痛苦?早已超越肉身的範疇,那是源自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最深沉的絕望與煎熬。
“要……結束了嗎?”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蔓,悄然纏繞上他近乎麻木的心神。
他想起了終南山的雲霧,想起了師父的教誨,想起了自己立下的蕩魔衛道之誌。想起了廣西的狼煞,滇池的鼉龍,車裏宣慰司的偽佛母,莽枝山的魔傀……一路行來,斬妖除魔,雖屢逢險境,卻總能憑借智慧、勇氣與手中之劍,履險如夷。
可這一次,敵人太強了。不僅僅是八名高階魔修與那恐怖大陣,更是那具超越了此界認知的魔神骸骨!僅僅一絲殘留意誌,便幾乎讓他形神俱滅!
歸墟意境……號稱可化歸萬法,寂滅萬物……此刻,在這絕對的魔能碾壓與更高層次的意誌鎮壓下,竟也顯得如此無力?
不!
就在意識即將沉淪於無邊黑暗的刹那,趙清真那曆經千錘百煉、堅逾金剛的道心,猛地迸發出最後一點不甘的火焰!
“道法自然……萬化歸墟……這‘歸墟’,當真隻是毀滅與終結嗎?”
“若隻有寂滅,那混沌之前為何?天地開辟為何?萬物生發為何?”
“師尊曾言,陰極陽生,死極活化……寂滅的盡頭,莫非……亦是新生的起點?”
一個個疑問,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照亮了他近乎枯竭的識海。過往對《全真大道歌》、對《道德經》、對自身歸墟意境的所有感悟,在這一刻,於生死邊緣,被強行擠壓、碰撞、融合!
他想起了兵主核心中那平和浩瀚的本源之力,那並非創造,也非毀滅,而是一種更加初始、更加本質的“存在基態”。
他想起了自己施展“歸墟涅槃”時,那於極致毀滅.中誕生的一絲開辟之意。
他想起了道德經所言:“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無”與“有”,“始”與“母”,“妙”與“徼”……它們並非對立,而是同源而異相,共同構成了那玄之又玄的“眾妙之門”!
“我的歸墟……一直隻注重了‘無’的一麵,注重化歸、寂滅……卻忽略了,真正的‘歸墟’,或許是‘無’與‘有’的臨界,是萬物終結之地,亦可能是……萬物起始之源!”
“寂滅非是消亡,而是回歸那最初的、未曾分化的‘一’!而從那‘一’中,亦可重新衍化‘萬’!”
“歸墟……不僅是終點,亦是起點!是輪回之環的核心!”
轟——!!!
仿佛混沌開辟,宇宙炸響!趙清真的整個識海,在這一刻被一股難以言喻的明悟徹底照亮!那壓製他神魂的魔神意誌枷鎖,在這涉及大道本源的頓悟麵前,竟如同春日冰雪,悄然消融了一角!
他“看”到了!
在他的感知中,那原本隻是被動防禦、不斷被壓縮的“歸墟淵域”,其內部結構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並非簡單的吞噬與化虛,而是在極致的“寂滅”之力核心,一點難以形容的、溫暖而充滿生機的“光”正在誕生!
那一點“光”,並非實質,而是一種意境,一種法則的雛形!是“無”中生出的“有”,是“死”中孕育的“生”!是獨屬於他趙清真的——歸墟之心!
與此同時,他膝上的歸塵劍,似乎也感應到了主人道境上的突破,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帶著喜悅與共鳴的輕吟。劍格處的北鬥七星異色寶石不再僅僅是引導星力,而是開始自發地旋轉,勾勒出一個小小的、仿佛蘊含周天星鬥生滅的混沌漩渦,與趙清真識海中的那點“歸墟之心”相互呼應!
外界,那八名維持煉化陣法的魔修,忽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那個懸浮的黑色能量繭,其穩定的煉化波動,竟然出現了一絲紊亂!繭體表麵,不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隱隱透出一種內斂的、混沌色的微光!那微光看似微弱,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味,仿佛能平息一切躁動,化解一切戾氣,連周圍洶湧的魔能流靠近時,都變得溫順了許多。
“怎麽回事?”
“煉化之力在減弱!”
“那道士還沒死?他在搞什麽鬼?”
為首魔修臉色一沉:“加強煉化!不要給他任何機會!”
八人同時噴出一口精血,融入身下陣法!整個洞窟地麵的巨大陣法黑光大盛,更多的地脈魔能被強行抽取,注入能量繭中!煉化之力瞬間提升了數倍!
然而,這一次,能量繭內的趙清真,感受卻截然不同!
那洶湧而來的、足以瞬間煉化一名煉神還虛後期修士的恐怖魔能,在接觸到他那煥然一新的、蘊含著“歸墟之心”的意境力場時,並未像之前那樣強行侵蝕、消磨,而是……被“接納”了!
並非吞噬,也非化虛,而是一種更加玄妙的“包容”與“轉化”!
歸墟意境如同一個微型的、正在演化的混沌世界,將那磅礴的魔能納入其中。那一點“歸墟之心”如同定海神針,散發出柔和而堅定的光芒,引導著狂暴的魔能在其內部經曆一場“寂滅—衍生”的輪回。魔能中蘊含的暴戾、侵蝕、毀滅特性,在“寂滅”一側被迅速剝離、淨化,還原為最精純、最本源的混沌能量,然後,在那一點“生”機的引導下,這些純淨的混沌能量,開始反過來滋養、修複趙清真受損的肉身、經脈與神魂!
破而後立,否極泰來!
他原本枯竭的真元,以驚人的速度恢複,並且變得更加精純、更加凝練,帶著一絲混沌歸墟的特質。受損的經脈在混沌能量的滋養下,不僅恢複如初,反而變得更加寬闊、堅韌。那受創的神魂,更是如同被洗滌了一般,剔除了所有雜質,變得晶瑩剔透,神識範圍雖然沒有擴大,但感知的敏銳度、對天地法則的親和度,卻提升了何止一倍!
他的修為,在這絕境的涅槃之中,不僅完全恢複,更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徹底穩固在了煉神還虛的最巔峰,距離那煉虛合道的無上境界,真的隻有一線之隔!甚至,他已經提前觸摸到了一絲煉虛合道才能涉及的——“造化”之妙!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能量繭內,趙清真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的眼眸,不再是之前那般銳利如劍,而是變得深邃、平和,如同蘊含了星河流轉、萬物生滅的歸墟之海。周身氣息內斂到了極致,仿佛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再無半分之前的鋒芒,卻又給人一種深不可測、仿佛麵對整個天地般的浩瀚感。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歸塵劍,那原本暗金色的光澤下,隱隱多了一層流動的混沌色光暈,仿佛劍身之內,也開辟出了一方微型的歸墟世界。
“原來如此……歸墟的真意,並非一味毀滅,而是在寂滅.中孕育新生,在終結中開啟輪回。我心即歸墟,歸墟衍造化。”
他輕聲自語,嘴角勾起一抹淡然卻充滿自信的笑容。
是時候,出去了。
他並未揮劍,也未施展任何法術。隻是心念一動。
那困鎖他、煉化他的黑色能量繭,由內而外,驟然迸發出無窮無盡的混沌色光芒!
光芒所至,構成能量繭的魔能,如同遇到了君王的臣民,溫順地自行瓦解、消散,還原為最本源的混沌之氣,然後如同百川歸海,被趙清真周身那無形的歸墟力場悄然吸收,不僅沒有造成任何破壞,反而成為了他的一份補益!
眨眼之間,那足以困殺煉神還虛巔峰的恐怖能量繭,便如同陽光下的泡沫,無聲無息地徹底消失。
趙清真腳踏虛空,衣袂飄飄,從容不迫地顯現在祭壇之前。他氣息圓滿,神采奕奕,哪還有半分之前身受重傷、瀕臨絕境的模樣?
“這……這不可能!”
“他……他怎麽可能……”
“煉化大陣……被破了?!”
祭壇基座上的八名魔修,目瞪口呆,如同見了鬼一般,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們賴以維係的大陣煉化之力,竟然對此人無效?反而似乎……成全了他?!
趙清真目光平靜地掃過八人,最後落在那祭壇頂端的暗金魔骸之上,朗聲道:“多謝諸位‘助’貧道勘破迷障,領悟真諦。如今,也該是了解此番因果的時候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一個魔修耳中,帶著一種直指人心的力量,讓他們的心神都不由自主地為之所奪。
“結陣!殺了他!”為首魔修最先反應過來,壓下心中的驚懼,厲聲嘶吼!
八人再次催動陣法,試圖凝聚魔龍,發動攻擊。
然而,這一次,趙清真隻是簡單地抬起了歸塵劍,對著那覆蓋整個洞窟地麵的龐大陣法,輕輕一劍劃下。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沒有璀璨奪目的劍光。
隻有一道淡淡的、仿佛由無數細微混沌漩渦構成的虛影,隨著劍勢蔓延開來。
“歸墟——衍道。”
虛影過處,那由無數黑色符文構成的、複雜無比的“萬魔朝宗”大陣基腳,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畫,符文的光芒迅速黯淡、消散,紋路斷裂、崩解!那洶湧奔騰的地脈魔能流,如同被斬斷了源頭的江河,瞬間斷流、平息!
一劍之下,這經營不知多少歲月、耗費了魔教無數心血的恐怖大陣,竟被從根本上……抹去了存在!
“噗——!”
陣法被強行破除,八名魔修同時遭受劇烈反噬,齊齊噴出大口黑血,氣息瞬間萎靡下去,眼中充滿了絕望與恐懼!
他們最大的倚仗,在此刻的趙清真麵前,竟如此不堪一擊!
趙清真沒有再看他們,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祭壇頂端那具暗金魔骸。這一次,他的眼神中,不再有凝重與忌憚,隻有一片如同歸墟深海般的平靜與深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