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繁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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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中狼毒之人,最是受不得寒涼。”
聲線低沉,聽不出一絲情緒,似淬了一層寒冰。
這一句客套話很是出乎鍾儀的意料。
鑒於之前打照麵的時候對方的漠然,鍾儀本以為,這人合該是像前兩次一樣對她視而不見擦肩而過的。
可這次卻……
更令她感到訝異的是,他竟然還知道她身中的是狼毒……
不過轉念一想,這並不奇怪,定是韋氏和蒲察告知他的。
她深吸一口氣,微微頷首垂眸,欠身行了個禮,“多謝大人提點。”
話落,廊下寂靜,隻有不知名的蟲叫聲自廊前的草叢裏一聲一聲的傳出。
夜空中有流雲掠過,將掛在簷角的月牙漸漸隱去大半,微風吹拂,簷鈴細碎空靈的聲音伴著樹葉沙沙作響聲斷斷續續響徹廊下。
“你父親是中丞鍾兗?”
輿上之人又說話了。
隔著晦暗的光線,鍾儀抬眸瞧了過去,這才發現對方身後的婢仆早已不知何時退出老遠一截距離。
不知怎的,在他跟前,她就是覺著整個人都特拘著。
她微微點了點頭,“正是,您同我父親認得?”
鍾儀的話音剛落,便聽得隱隱約約“砰”的一聲,抬眼望去,一簇金燦燦的煙花已在夜幕間緩緩綻開來,而後又漸次消逝不見。
“三年前我還在京中任上時,曾見過你父親幾次。”
“隻知曉他鍾兗有兩個兒子,從未聽說過他還有女兒。”
鍾儀點了點頭,隻應了聲“是”,就又不知該說什麽了。
對於父親,她的心頭是有隔閡的,並不想過多提及。
冷了場,鍾儀心裏隻覺又懼又尬,隻想趕緊逃離。
“大人,起風了。”她自覺不好先行一步,隻能出言暗示。
可好半晌,對方才又開了口,不僅惜字如金,仿佛還不曾將她方才的話聽進耳朵裏。
“那日在蘭台,你都瞧見什麽了。”
陡然被問起這個,這令鍾儀一時清醒了不少。
她抬眼看去,許是適應了這暗光,昏黃光線下,她可以清晰瞧見,輿上之人正目不轉睛的盯視著她,眸色冷戾至極。
雙臂自然擱在輿扶之上,身形挺拔,麵容清冷而蒼白。
風燈光暈倒映在他那一雙眼眸中,薄唇緊抿,神色漠然疏離。
氣氛太嚴肅壓抑,壓抑到令鍾儀覺得……這不像是在對話,倒像是在……審訊……
難道今夜她遇見他並非是個偶然……
原來他是專程來問她這個?
“那日臣女除了漫天的箭矢……什麽都沒看到。”鍾儀斟酌幾番,淡淡開口。
不過,就算不斟酌,她也是真的什麽都沒看到,隻看到漫天飛來的箭矢。
“當真?”
“臣女不敢對大人有所隱瞞。”
又是半晌默然,許是對方語氣的問題,鍾儀心頭漸生出一股子莫名的折辱之感。
這樣的語氣,倒像那次刺殺是出自她的手筆似的。
他又憑什麽這般審問她?他的那位翁主嫂嫂還是她救下的呢……
無論如何,她都想趕緊離開此處。
她朝那素輿蹲身行了個禮,“臣女……你……”
可怎料對麵的人卻又說話了。
“您說……你說……”
一時,二人又都默住了。
鍾儀剛又想開口,對麵不遠處便傳來了一道說話聲。
“二哥哥,原來你在此處,叫我和繁袖姐姐好一頓找!”
鍾儀抬眸望去,已有兩女子結伴往他二人跟前走了來。
到得前來才看清,是韋懷素和繁袖。
韋懷素繞至韓玄暉跟前,將手頭的薄毯抖開往他腿上覆去,“二哥哥在此處做什麽?此處人煙稀少黑咕隆咚的……”
話罷,又轉頭朝鍾儀看了去。
韓玄暉朝懷素露了個笑,“懷素長大了,知道心疼你二哥了,還給你二哥拿個毯子。”
“那是自然!”年方十四的少女笑的極其恣意。
繁袖在韓玄暉跟前微微一頓,幾步走至了鍾儀跟前,蹲了個禮,淡然一笑,“鍾小姐……不愛賞煙花?
這黑咕隆咚的地兒……可不怎麽好。”
鍾儀也淺笑,蹲身回了一禮,“是有些乏累在身的,故而沒去,可房中又悶,出來散步,不知不覺便走至了此處,繁小姐怎的也沒去瞧?”
繁袖回頭瞧韓玄暉一眼,又看向鍾儀,“本是陪著韋夫人一同去了的,
可韋夫人擔心撫台大人無人陪著百無聊賴,便同我商量,托我先回來陪著大人了。”
鍾儀心頭咯噔一下。
今日香積廚後頭的那一頓素齋,顯然,是閣府的“家宴”。
席間除了繁袖和她鍾儀,是再無外人在的。
她鍾儀是蒲察邀去的,那繁袖又是誰邀去的呢?
仔細想想,她是緊挨著韓玄暉落座的,方才又受韋氏之托先行回寺照應韓玄暉。
如此想下來,即便再蠢的人也瞧的出,韋氏這是在有意撮合二人了。
這麽一想開來,鍾儀隻覺自己立在此處已然是多餘了。
也回過味來,方才繁袖的那頭一句話似已經帶了幾分敵意。
“原是如此,那你們聊。”鍾儀溫聲笑道:“我便先回禪房去了。”
繁袖亦是淡然一笑,再沒說什麽。
二人相互行蹲禮後,鍾儀生怕繁袖再對自己加深莫須有的敵意,未再往韓玄暉那處瞧,轉過身就往遊廊另一頭走去。
鍾儀走後,繁袖回身至韓玄暉跟前,“大人,起風了,讓我和懷素陪著您回去吧,煙火大會也快結束了,想來,不多時就該啟程回府了。”
韓玄暉眸光定定的望著廊外,沒有接繁袖的話,亦沒有瞧其一眼。
好半晌,才揚聲冷道:“霍風。”
立在不遠處的霍風聽著叫,趕忙疾步上前。
“推我回房。”
霍風應聲,繞過繁袖和韋懷素,推著韓玄暉往來的路上走去。
走出幾步,侍人們也依次往韓玄暉和霍風的身後跟了上去。
繁袖立在原地,就那麽瞧著,沒有動彈。
“繁袖姐姐,你怎麽了?”韋懷素側目去瞧繁袖,扯了扯她的衣袖,“二哥哥都走了,咱們趕緊跟上呀!”
繁袖眸光依舊望著前頭,神色冷淡,“懷素,你覺著……你覺著撫台大人他對我有一點兒心悅之意麽?”
還未過十四生辰的韋懷素自是不怎麽理解繁袖此時這心悅二字的意思。
“當然有!姐姐資容似仙人般,二哥哥有什麽理由不心悅姐姐呢?”她抬眸望著繁袖,眸中有迷茫之色。
“不過……二哥哥心不心悅又有何幹係?我姑母對姐姐你,可甚是心悅呢!”
韋懷素這最後一句話叫繁袖方已沉靜的心又泛起了幾絲波瀾。
她轉眸看向韋懷素,唇邊綻出一絲笑,“你所言極是,是啊,韋夫人心悅我就夠了。”
……
及至戌時,鍾儀才同韋氏和蒲察一行人離寺下山打道回府,到得府邸已是深夜。
她本想著都這麽晚了,府裏人應都已歇下,可入得前院才發現,前廳正一片燈火通明。
她已累極,隻想當作沒瞧見先往自己院裏去,可正要走,前廳立即迎出來一女婢。
“少夫人,主母和大少爺在前廳候您多時了。”